炳鳳有兩個媽媽，一個是法國籍的媽媽——露西，他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個是生她養(yǎng)她的親生媽媽，他父親包養(yǎng)的外室。 炳鳳的爹顏先生和他的妻子都是大學(xué)的法語教授，顏先生是上世紀(jì)三十年代去法國留學(xué)的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有一個美麗的法國姑娘露西愛上了他，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她，不顧家人的強(qiáng)烈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顏先生。抗戰(zhàn)勝利后，顏先生帶著露西回到了中國，夫妻雙雙被廣州某大學(xué)聘為法語教授，他們在專門給教授居住的小洋樓里安下了家，他們拿著不菲的工資，住著舒適寬敞的房子，過著愜意的日子。但是，有一件事讓他們感到美中不足：結(jié)婚已經(jīng)六七年了，露西的肚子一點(diǎn)動靜也沒有。去醫(yī)院檢查過，顏先生一點(diǎn)問題也沒有，問題出在了露西的身上，雖然顏先生一再安慰著露西。但是，這以后家里的氣壓有點(diǎn)低，顏先生對露西漸漸沒有了過去般的溫柔，更奇怪的是，從回國就在他們家?guī)蛡虻乃慕悖◤V東人稱保姆為“姐”）莫名其妙地辭職不干了，露西問顏先生她為什么辭職時，顏先生說：“她家里給找了個婆家，嫁人去了?！甭段髀犃艘矝]在意，心想：四姐也有二十歲了，嫁人也很正常，這件事也就放在一邊去了。
日子猶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之間過了五年有余，有一天，離開顏家多時的四姐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來探訪老主顧了，這個小女孩就是炳鳳。露西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既熱情又興奮，又是拿糖果又是拿餅干，抱著孩子左瞧瞧右看看愛不釋手，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兒真是愛死個人啊！要是自己能給丈夫生個這么可愛的孩子該多好啊！可惜呀……
從此以后，四姐就經(jīng)常帶炳鳳來顏家玩，她一來，給毫無生氣的家中，帶來了無限的歡樂，顏先生兩口子爭著抱炳鳳，幾乎到了爭風(fēng)吃醋的地步了。忽然有一天，露西看出了端倪：影影綽綽之間丈夫和炳鳳的神態(tài)是那么的相似，尤其是鼻子，兩個人的鼻翼都很寬，鼻孔都有點(diǎn)大，臉型也很像……
那天晚上，四姐母女走了之后，露西強(qiáng)忍心中錐心的痛，大著膽子問顏先生：“炳鳳是你的女兒嗎？”顏先生顫抖著聲音說：“是”，猜疑被殘酷地證實(shí)的那一刻，頃刻之間像一座高樓倒塌一樣，露西崩潰了，從沒有想到過，深愛自己的丈夫竟然會在自己的家里和傭人出軌，連孩子都生出來了，明目張膽地踐踏自己的尊嚴(yán)，難道當(dāng)初自己為了和顏先生結(jié)婚，不惜和家人反目是個錯誤？如今自己又有何面目再見家人呢？露西哭了一天又一天，顏先生道歉了一次又一次，他說他也不想背叛她，但中國人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不過是遵從祖訓(xùn)想有個后代而已，妻子仍然是他唯一最愛的人?？墒乾F(xiàn)在道歉還有用嗎？露西進(jìn)退維谷，離開貧窮的中國回到法國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怎么跟家里人說呢？是說丈夫拋棄了自己，有了情婦和私生女？還是說中國太窮，吃的，穿的，用的都要限量供應(yīng)呢？如果留在廣州，看著丈夫的心早就飛到了四姐和炳鳳的身上，自己只是得到丈夫的軀殼，又有什么意思呢？左思右想，權(quán)衡利弊，回祖國只會受到家人的嘲笑，留在廣州起碼還有丈夫有個家。最后無奈地接受了和四姐共事一夫的結(jié)果，唯一的要求就是，四姐從此不得再踏入顏家一步，這件事情就這樣解決了。其實(shí)，顏先生早就在市中心的好位置，買了一套有三個房間一個客廳的房子金屋藏嬌了，一直都和四姐暗通款曲，只是把個法國老婆瞞得死死的罷了。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作為留學(xué)法國的顏先生挨斗了，一次在臺上挨斗時，顏先生突發(fā)心臟病死了，造反的學(xué)生把他的法國老婆趕出了學(xué)校，在中國舉目無親，無處可去的露西只好打電話給四姐，四姐和炳鳳立馬趕過去，把露西接到了市中心的家里，露西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的后半生將要和丈夫的情婦和私生女朝夕相處了。
七一年，炳鳳結(jié)婚了，因?yàn)樗仟?dú)生女，不用上山下鄉(xiāng)，分配到一個國營的家具廠工作，新郎是工廠的技術(shù)員，婚房就在她父親留下的房子里。我和炳鳳的表姐一起去道賀，第一次見到了露西，她是一個小巧玲瓏的法國女人，白皙的皮膚，灰白的頭發(fā)全部盤在頭頂上，說話輕聲細(xì)語的，神態(tài)和動作都很優(yōu)雅。跟我們打過招呼就躲到了她的房間里去了。我們跟炳鳳漫無邊際地聊著，她說父親死后，沒有了經(jīng)濟(jì)來源，四姐一直在街道工廠里工作，工資很低，只有三四十塊一個月，靠著以前的積蓄勉強(qiáng)度日。六九年以后，露西在大學(xué)里做著助教的工作，只給學(xué)生批改作業(yè)，一個月有一百二十塊錢工資，是家里薪水最高的人。她交一百塊給四姐，只留下二十塊錢在手頭，加上炳鳳的三四十塊錢，一家人生活還是過得不錯的。我問炳鳳她為什么不回法國呢？炳鳳說，她說沒臉回去見家人，三個女人就這樣相濡以沫地生活著。
七三年炳鳳生了個兒子，小生命誕生的時候，最高興的人竟然是露西，丈夫的血脈得以延續(xù)下去了。這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把炳鳳的兒子當(dāng)成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她退休了，照顧外孫成了她最后生命中的事業(yè)。九二年我在美國聽到了露西去世的消息，去世的時候是四姐和炳鳳一家陪伴在側(cè)，她走得很安詳，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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