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瘦鵑在愛蓮堂
/易開易謝的櫻花/
周瘦鵑
櫻花是落葉亞喬木,葉作尖形,與櫻桃葉一模一樣,花五瓣,也與櫻桃花相同,不過櫻桃花結(jié)實,而櫻花是不會結(jié)實的。花有單瓣、有復(fù)瓣,色有白、綠與淺紅三種,易開易謝,一經(jīng)風(fēng)雨,就落英滿地了。
我們的鄰國日本,不知怎的,竟挑上了這櫻花作為他們的國花,三島上到處都種著,花開的時節(jié),稱為櫻花節(jié),士女們都得到花下去狂歡一下,高歌縱酒,不醉無歸;連全國的學(xué)校也放了櫻花假,讓學(xué)生們及時行樂,真的是舉國若狂了。自從上一次大戰(zhàn)慘敗之后,國運衰微,民生憔悴,美國占領(lǐng)軍又盤踞不去,到處橫行,每年雖逢到了櫻花時節(jié),也許沒有這閑情逸致了吧。
我的園子里,本有兩株櫻花,那株淺紅色花的早就死了,還有一株白的,卻已高出屋檐。今年春光好時,著花無數(shù),我本來愛花若命,對于花幾乎無所不愛,可是經(jīng)了八一三創(chuàng)鉅痛深,對櫻花也并沒好感,記得往年曾有這么一首詩:
“芳菲滿眼占春足,紫姹紅嫣繞屋遮。花癖還須分國界,櫻花不愛愛梅花?!?/span>
某一天早上見樹頭已疏疏落落地開了幾枝花,與一樹紅杏相掩映,我只略略看了一眼,并不在意;誰知到了午后,竟完全開放,望過去恰如白云一大片,令人有“其興也勃焉”之感,雨風(fēng)一來,就紛紛辭枝而下,這正可象征日本國運的興得快也敗得快呢。
故詞人況蕙風(fēng),對于櫻花似乎特殊地愛好,既以“餐櫻廡”名其齋,而詞集中詠嘆櫻花的作品,也有十余闋之多。茲錄其《浣溪紗》九之五云:
“不分群勞首盡低。海棠文杏也肩齊。東風(fēng)萬一尚能西。見說墨江江上路,綠云紅雪繡雙堤。梅兒冢畔惜香泥。”
“何止神州無此花。西方為問美人家。也應(yīng)惆悵望云涯。風(fēng)味似聞櫻飯好,天臺容易戀胡麻。一春香夢逐浮槎?!?/span>
“畫省三休佇玉珂。峨冠寶帶惹香多。錦云仙路簇青娥。似此春華能愛惜,有人芳節(jié)付蹉跎。隔花猶唱定風(fēng)波。”
“何處樓臺罨畫中?,幜汁倶浣k春空。但論香國亦仙蓬。未必移根成惆悵,只今顧影越妍濃。怕無芳意與人同?!?/span>
“且駐尋春油壁車。東風(fēng)薄劣不關(guān)花。當花莫惜醉流霞??倿榍樯罘箻O,殘陽偏近蒨云斜。啼鵑說與各天涯?!?/span>
詞固雋麗,足為櫻花生色,可是櫻花實在不足以當之。
前南社社友鄧爾雅有《櫻花》詩五言一首:
“昨日雪如花,明日花如雪。山櫻如美人,紅顏易銷歇。”
這也是說櫻花的易開易謝,任它開放時如何的美,總覺美中不足。
櫻花中白色的和淺紅色的都不希罕,只有綠色而復(fù)瓣的較為名貴;但也與吾國梅花中的綠萼梅相似,含苞時綠得可愛,開足后也就變淡,好像是白的了。
上海江灣路附近,舊有日本人的六三園,中有綠櫻花數(shù)十株,種在一起,成了一片櫻花林,開花時總得邀請中外詩人畫家們前去觀賞,故杭州詞人徐仲可曾與無錫王西神同去一看,寵之以詞,各填《瑤華》一闋,徐詞已佚,王詞云:
“玲瓏梅雪。蔥蒨梨云,試鸞綃紅浣。亭亭小立,妝竟也、一角水晶簾卷。露寒仙袂,好淡掃、華清嬌面。似那時、珠箔銀屏,喚題九華人懶。 絲絲綠繭低垂,伴姹紫嫣紅,不勝清怨。移根何處,只悵望、三島蓬萊春遠。明光舊曲,早換了、看花心眼。對玉窗,鳳髻重簪,吟入鄭家魂斷?!?/span>
櫻花樹身易于蟲蛀,不能經(jīng)久;自日本戰(zhàn)敗以后,園主他去,三徑荒蕪,這數(shù)十株綠櫻花,怕也蕩然無存了。
專注藏書文化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