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家、篆刻家吳昌碩,又名吳倉石,號倉碩、老蒼、老缶等,被稱為“海派宗師”,其印作為人稱道。
時至清末民國,在筆者的家鄉(xiāng)通如地區(qū),如皋印派式微,浙派海派崛起,陳師曾、李苦李、王個簃、曹簡樓、丁吉甫諸君,要么拜入?yún)情T,要么私淑吳氏,拜閱吳氏的詩書畫印。
筆者有幸存有一套四冊全的《吳倉石印存》,有正書局珂羅版印制。封面原簽應為黃色虎皮紙,新簽為白紙,舊藏者林蔚于甲午(1894)孟冬書寫有“吳倉石印譜”,鈐朱文印“應欣”。扉頁又有白文“古閩邱思明印”。
《吳倉石印譜》錄印48方,邊款51個。每一方紅色印章,每一個黑色邊款,無不傳承著倉石老人與南潯巨賈、藏書家張石銘,天津收藏家王錫璜諸君的真摯情誼。其中,他與鄭文焯交情最深。
鄭文焯(1856—1918),奉天鐵嶺人,字俊臣,號小坡、叔問,晚號鶴道人等,工詩詞,擅書畫,通醫(yī)道。光緒年間舉人,曾任內(nèi)閣中書,寓居蘇州。均居蘇城,吳鄭同好,喜詩詞,好刻印,自然結(jié)為密友。《吳倉石印譜》前兩冊錄印23方,除去最后一印,其余22方的主人均是鄭文焯。其中鄭氏名號印居多,有“鄭文焯印”“瘦碧”“叔問”“鄭文焯”等;剩余諸印多為鄭君藏書賞畫所用,有“瘦碧闇所得金石文字印”“石芝西堪讀碑題記”“石芝西堪藏墨本”“侍兒南柔同賞”“鶴道人年四十以后所作”。
鄭氏為晚清詞壇名家,吳昌碩也刻詩入款,與友人唱和。1884年秋,鄭氏懇請吳昌碩刻印“瘦碧闇所得金石文字印”,并向他索要近來詩作,此時恰逢重陽前后,于是吳先生刻下長款:“瘦碧盦主索近作,刻重九詩應教:把卷浮生見,滅燈行役休。雨昏眠愛魘,詩瘦坐鳴秋。落木河之涘,重陽樓上頭。涼風吹斷雁,愁思滿蘇州。”邊款錄詩又有“江南退士”一方。據(jù)《鐵嶺市志》記述,鄭文焯甚覺官小,又屢試不中,于是辭職南游,入迷吳中勝景,最后卜居蘇州,自稱“江南退士”。共鳴友人遠離官宦的心境,吳先生刻印“江南退士”,邊款選刻自作《立雪菴詩》:“柳眼盼新晴,如人渴睡醒。涉江官渡晚,題竹佛燈青。齋散鳥求食,月明魚聽經(jīng)。客歸門掩處,應有白云停”,以博“叔問先生咲咲”。
鄭吳交誼,彌厚彌堅。鄭氏所喜詩詞侍女,昌碩也頗為尊重,“冷紅詞客”“侍兒南柔同賞”兩方殊途同歸,足以為證。補白大王鄭逸梅有記,鄭文焯有金昌歌伎張小紅,稱為“冷紅籀者”,別號“南柔”。鄭氏填詞,每有新作,便由小紅歌吟,故有“冷紅詞客”“侍兒南柔同賞”。尤其是后一方印章,錄有邊款“刻于石人子室,目疾乍瘳,用刀殊弱,昌碩記”。光緒丁酉年(1897),吳昌碩眼疾初愈,便為鄭氏提刀治印,他沒有擔心用眼過度,舊病復發(fā),倒是憂慮“用力殊弱”,影響作品的創(chuàng)作,可見他對鄭氏的一片真情躍然款中。
從刻印時間看,《吳倉石印譜》前兩冊所錄鄭氏用印,多是吳氏的精品力作。“瘦碧闇所得金石文字印”“鄭文焯”同刻于甲申年(1884)秋,“壺園寓公”刻于乙酉(1885)三月,“江南退士”刻于壬辰(1892)四月,“侍兒南柔同賞”刻于丁酉年(1897),“鶴道人年四十以后所作”“石芝西堪讀碑題記”同刻于戊戌(1898)十月。世人多言,昌碩鑄印,濫觴于苦練石鼓文。唯有韓天衡先生在日本講學時提出,吳老治印更多借鑒楊沂孫、莫友芝諸家的篆書,34歲所刻“俊卿之印”“倉碩”等印,風格突變,自成一派。從34歲至60歲,吳氏治印達到頂峰。鄭氏藏印確屬吳昌碩的巔峰佳作。“壺園寓公”為漢爛銅印風格,“石芝西堪讀碑題記”為漢磚文風,“鄭文焯”為漢私印風格,“瑕東客”為漢人鑄印法。諸印氣韻古拙,自然高雅,洵屬難得。鄭文焯也是刻印高手,他也曾點評吳作,如1884年吳昌碩贈印“鄭文焯”,鄭氏點贊道:“缶老兄此印以為己刻,誠能得共神似已。”
筆者所存《吳倉石印譜》中還夾有一小片虎皮紙,上書黑字“甲午除夕”,落款“二菴”,鈐印“君忍”。對比《二菴手札》自題書簽(現(xiàn)存汕頭大學圖書館)墨跡,可知“二菴”就是廈門名士蘇警予先生。蘇警予(1894—1965),字耕余,別署二菴,福建南安人,世居廈門,同盟會員,詩人、報人、地方文史專家。林蔚、邱思明為是譜舊主,蘇警予與邱思明是福建老鄉(xiāng)。同在1894年,林蔚為是譜重新題簽,二菴除夕留墨。他們仨有何交游呢?圍繞《吳倉石印譜》,還另有一段舊誼吧。
專注藏書文化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