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在西藏歷史上,曾有“藏”、“蕃”、“吐蕃”、“藏茹”、“衛(wèi)藏”、“烏思藏”、“西藏”等各種不同的稱謂。
這些不同歷史時期的稱謂,讓很多喜歡西藏文化朋友一頭霧水。
今天,我們從其稱謂由來、發(fā)展過程的角度,對西藏地名進行一次梳理。
一、“藏”“蕃”和“吐蕃”
“藏”和“蕃”兩個詞出現(xiàn)時間非常早,保存于敦煌藏經(jīng)洞中的藏文版歷史文書,有這樣的記載:“南日倫贊贊普(松贊干布之父)以蘇孜(即瓊?!ぐ钌?忠順可靠,用乃將藏蕃二萬戶悉賞賜予之”。
南日倫贊之所以如此大方的賞賜臣子,源于瓊?!ぐ钌珰⒘撕蟛匦“畹?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transparent;box-sizing: border-box;font-weight: 700;">馬爾門國王來投。
敦煌歷史文書在寫到馬爾門的國家時,便用了“藏”一詞。
同為敦煌文獻的《贊普傳記》,將“藏蕃”解釋為“既是地理概念,又是行政區(qū)域概念”。
即“藏”,泛指日喀則以西、以北廣闊地區(qū),“蕃”,為農(nóng)業(yè)人口的自稱(與牧業(yè)人口自稱的“卓”相對”),泛指雅礱、拉薩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地區(qū)。
由此可見,在松贊干布一統(tǒng)高原之前,“藏”、“蕃”和“藏蕃”的稱謂既已存在。
那“藏蕃”又是怎么變成唐史里的“吐蕃”了呢?
答案是不知道!
說出這個答案似乎有點搞笑,但歷史研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能假裝知道!
關(guān)于“吐”一詞是怎么來的,目前的解讀莫衷一是,有七八種之多。
其中,流傳最廣的說法有以下三種:
其一、源于西羌“禿發(fā)”部落之名;
《舊唐書·吐蕃傳》解釋為“吐蕃,在長安之西八千里,其種落莫知所出也,或云南涼禿發(fā)利鹿孤之后也?!?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transparent;box-sizing: border-box;font-weight: 700;">以禿發(fā)為國號,語訛謂之吐蕃。”
《新唐書·吐蕃傳》:“吐蕃本西羌屬?!?,發(fā)聲近,故其子孫曰吐蕃?!?/p>
其二、“吐”為“上部地區(qū)”之意;
近代某些西方藏學家認為,當時的“吐蕃”分為上、下二部,而“吐蕃”應(yīng)為“上部蕃部”之意。
其三、“吐”為“大”之意,“吐蕃”就是“大蕃”。
但即便這三種說法流傳最廣,各有擁躉,但任何一種都難稱完美,各有各的問題。
首先,《唐書》所記吐蕃為禿發(fā)一部,屬于明顯的附會無稽。
“禿發(fā)”部與“拓跋”部同源,皆為古鮮卑部落,其語言為已確知為阿爾泰語系蒙、滿語族,如果蕃人為鮮卑部落后裔,根本不需要發(fā)展出屬于漢藏語系藏緬語族的藏語。
且西藏的歷史傳說、服飾、風俗與鮮卑族有明顯的差異,對于這種猜測行的論述,《舊唐書》自己都明確用了“或云”一詞。
今天網(wǎng)上的朋友,別拿出來秀操作了。
其次、外國學者的“上下蕃部”說法,也有難以解釋之處。
一般來說,西藏語境里的“上下”不代表“大小”、“貴賤”,而是代表“高低”。
所以,阿里地區(qū)才會稱為“上部”,而不是“西部”。
吐蕃一詞最早見于唐史時,為李世民的貞觀初期,當時吐蕃尚未對海拔較低的康巴實施統(tǒng)治。
如果吐蕃代表上下蕃部,恰恰應(yīng)是“下部”,而不是“上部”。
再次、吐蕃是“大蕃”的概念,不知從何而來。
但從與吐蕃王朝同時代的唐史記載可見,至少唐朝人并非如此理解。
唐蕃大非川之戰(zhàn)后,唐高宗李治為募集兵員,曾在儀鳳四年(公元677年)十二月,“頒敕書,廣求猛士,征討吐蕃”。
其中有“蕞爾吐蕃,僻居遐裔。吐渾是其鄰國,是乃奪其土宇”之言,“蕞爾” 是小的意思。
如果吐蕃是“大蕃”之意,此句豈不成了“小小大蕃”?
如果說,當時兩國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著急上火中,屬于口出不遜。
那立于大昭寺門前的唐蕃會盟碑,算是最正式文件了吧?
在這份漢藏對照的盟誓文中,有“蕃漢并於將軍谷交馬,其綏戎柵已東大唐祇應(yīng)清水縣,已西大蕃,供應(yīng)須合舅甥親近之禮,使其兩界煙塵不揚”之句。
如果“吐”為“大”之意,那直接寫“吐蕃”即可,何用“大蕃”一詞?
最逗的是《舊唐書·吐蕃傳》中,在述及此次會盟時,如此寫道:
“長慶元年十月十日,與吐蕃使盟?!?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transparent;box-sizing: border-box;font-weight: 700;">西為大蕃,東實巨唐。”
可見,此處的“大”與“巨”皆為夸飾之詞,并非他稱和自稱。
而在唐蕃會盟碑上漢藏對照碑文中,藏文部分的“大蕃”,在“吐蕃”一詞上加了“青布”(意為大)修飾。
由此可知,吐蕃人也不認為“吐蕃”包含“大”的意思。
至于其他說法,因涉及復雜的漢藏對譯和古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的讀音差,不在此贅述了。
但大家要記住,“吐”究竟為何意,至今未有定論。
雖然,“吐蕃”的含義尚未明晰,但作為一個地理稱謂,它其實一直存在,并非因之后有了“烏思藏”、“西藏”便已消失。
今天英文對此地的稱呼“xizang”,其實就是“吐蕃”的轉(zhuǎn)音。
松贊干布在統(tǒng)一西藏高原后,對轄區(qū)進行了行政劃分,將居于各地的零散部落,以地域為單元分為“四茹”加以管理。
據(jù)藏文《五部遺教》記載,吐蕃全境共劃分為四個茹:藏茹(茹拉)、約茹、衛(wèi)茹、葉茹。(“茹”藏語“翼”或“部”的意思。)
這次西藏歷史上重大行政變革后,“藏、衛(wèi)、約、葉”為吐蕃境內(nèi)四大行政地區(qū)的名稱。
其中,“伍茹”、“約茹”是以拉薩為中心,大體上相當于“衛(wèi)”的地區(qū),而“葉茹”、“藏茹”則是以日喀則為中心,大體上相當于“藏”的地區(qū)。
“衛(wèi)藏四茹”的稱謂由此而來。
需要注意的是,“衛(wèi)藏四茹”僅為吐蕃的核心區(qū),阿里地區(qū)不在其內(nèi),另有一茹。藏東的昌都地區(qū)和林芝地區(qū),也不其內(nèi)。
吐蕃王朝崩潰后,末代贊普朗達瑪的二子各自擁立,互相攻伐。
因其盤踞的拉薩河谷與山南雅礱河谷,分屬“伍茹”、“約茹”之地,故也稱“伍約之爭”。
元朝將西藏收入版圖后,曾存在一個“吐蕃”、“烏斯藏”混用的時期。
但此時“吐蕃”的含義,已不是特指今西藏地區(qū),而是泛指包括青海、甘肅、川西北在內(nèi),有吐蕃人聚居的廣大地區(qū)。
例如,元朝設(shè)置的“吐蕃等處宣慰使司都元帥府”(朵思麻宣慰司)和“吐蕃等路宣慰使司都元帥府”(朵甘思宣慰司),分別是青海﹑甘肅、四川阿壩,以及四川甘孜和西藏昌都西藏。
而管理“衛(wèi)藏四茹”的,則是1280年(至元十七年)設(shè)置的“烏思藏宣慰司”。而后又于1292年,將衛(wèi)藏與阿里并行管理,設(shè)置了“烏思藏納里速古魯孫等三路宣慰使司都元帥府”。(這名字實在是太長了,也不知道蒙古人是怎么把它念出來的。)
這個巨長無比的名字里,“烏思藏”其實就是“衛(wèi)藏”,藏語中“衛(wèi)”的讀音即為“烏思”。
“納里速”是“阿里”的蒙文讀法,“古魯孫”意為“三圍”(三廓)。
“烏思”、“藏”、“納里速”三地相加,才有“三路宣慰使司”之名。
可見,蒙元統(tǒng)治者對衛(wèi)藏阿里的區(qū)別,有很清晰的認識。
“烏思藏”、“朵思麻”、“朵甘思”三個宣慰司,為宣政院下屬的平行機構(gòu),轄區(qū)既不重疊,也無隸屬關(guān)系。
因此,某人所謂“藏人對西藏的長期管理”,純屬偷換概念。
元朝將“烏思藏”作為正式行政區(qū)劃名稱后,便被明朝一直沿用。
例如,朱元璋在洪武六年(1737)二月,設(shè)置了“烏思藏衛(wèi)指揮使司”。成化五年(1467)七月,禮部曾上奏“烏思藏地方廣遠,番王數(shù)多,若令各照年例進貢,則往來頻繁,驛遞不息?!?/p>
但在民間,“前后藏”的說法,已經(jīng)出現(xiàn)。
如藏文史料《紅史》、《青史》中皆有“前藏”、“后藏”的稱呼方式使用。
所以,明朝實際上是“烏思藏”與“前后藏”混用。
清朝入主中原后,不再使用“烏斯藏”,卻將“衛(wèi)藏”一詞重新拾起。
這一時期的史料中,是“衛(wèi)藏”與“前后藏”混用。
例如,《衛(wèi)藏通志》中有如下描述:“今以布達拉為前藏,札什倫布為后藏,統(tǒng)稱為衛(wèi)藏。前后藏以兩者之間,以崗巴拉山為界,以西為后藏,以東為前藏。”
其實,除“衛(wèi)藏”外,清朝初期對西藏還有另外兩個稱呼“圖伯特”和“唐古忒”。
這兩個稱呼方式,都由蒙古人而來。
蒙古人將西藏稱為“吐蕃”,“圖伯特”就是其轉(zhuǎn)音。
而“唐古忒”的由來更有意思,蒙古人將西夏人稱為“唐古忒”,滿族初入關(guān)內(nèi)時,以為西夏人與藏人是一個民族,所以把西藏也叫作“唐古忒”。
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年羹堯在針對青海的奏折中說:“青海、巴爾喀木、藏、衛(wèi),為唐古忒四大部落”。
你看,年大將軍將整個藏族都稱為了“唐古忒”。
“西藏”成為一個官方正式稱謂,也是自清朝開始。
寫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的“御制平定西藏碑”,就用了西藏一詞。
但直到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設(shè)置了駐藏大臣,“西藏”才成了法定的正式名稱。
不過即便如此,“西藏”、“圖伯特”和“唐古忒”依舊在混用,直到嘉慶以后,才統(tǒng)一使用“西藏”一詞。
《大清一統(tǒng)志》是清朝官修地理總志,對各省的山川地理、人文風俗、古跡關(guān)隘都有詳細介紹,其中便有西藏專篇。
其實,“西”作為方位名詞,很早就與藏地發(fā)生了聯(lián)系。
宋代將西藏地區(qū)稱為“西蕃”,元代也有“西蕃”稱呼出現(xiàn)。
到了明朝,甚至還設(shè)了“西番館”專門進行語言翻譯。
宗喀巴大師在給朱棣的回信中,落款為“鼠年(永樂六年,1408)六月十九日,自西藏中部上書”。
《明實錄》中也有,“蓋許之建寺,則西藏一路,往來自繇,聽之奉佛”。
但此時,“西藏”的稱呼還都用于非正式場合,直到清代才正式成為官方用語。
《“吐蕃”考》_朱文旭;
《釋西藏名稱》_蔡志純;
《從藏博到西藏地名演變考釋》_蔡志純;
《“吐蕃”一稱語源及含義述評》_安才旦;
《淺釋吐蕃一詞的由來及其涵義》_江慰廬;
《關(guān)于吐蕃、朵甘、烏斯藏和西藏的語源考證》_牙含章
本公眾號,全部都是老布原創(chuàng)的歷史文章,要是您看著覺得還湊合,順便關(guān)注一下,也是極好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