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兩個美麗活潑的女孩金釧兒、晴雯都在最美的青春年華夭折,讓作者和讀者都倍感惋惜,而對間接害死她們的兇手王夫人充滿了憎恨。
這兇手不是別人,便是人人稱頌的平兒。
柳五兒是大觀園小廚房做飯的柳嫂子的女兒,她出場很晚,在60回才第一次露面。然而作者卻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說她“雖是廚役之女,卻生的人物與平、襲、紫、鴛皆類?!逼絻?、襲人、紫鵑、鴛鴦都是賈府中第一等的丫鬟,說柳五兒與這幾個人類似,可見也是一個特別美麗優(yōu)秀的女孩??梢驗樯眢w弱,所以一直沒有進到賈府當差。得知寶玉的怡紅院活輕人多,五兒母女就想通過芳官的關(guān)系進怡紅院。本來寶玉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但一時沒顧得跟管事人提出,五兒只能眼巴巴地在外等著。
這一日,芳官從寶玉那里要了“玫瑰露”給了柳五兒,柳五兒感激芳官,從舅舅那里得到“茯苓霜”后,便決定送給芳官一些?;貋淼穆飞希鍍河龅搅斯芗伊种⒓业?,她不敢說實話,就想撒謊蒙混過去,沒想到謊沒撒圓,對方一追問,自己就心虛氣短了。恰好前幾天王夫人房中丟失了東西,正在到處找?,F(xiàn)在看到柳五兒這般神態(tài),讓林之孝家的頓生疑惑。正好此時,不久前柳嫂子得罪過的小丫頭蓮花、小蟬等人路過,看到這情形,紛紛插言說柳五兒十分可疑,并說太太屋里丟的東西就有玫瑰露,而廚房中也有一瓶玫瑰露。于是林之孝家的帶著這些人來到廚房,果然搜到了玫瑰露,還有茯苓霜,以為贓證,并不聽柳五兒的辯解,徑直來稟告鳳姐。
鳳姐已然睡下,便讓平兒吩咐將柳五兒打一頓然后交給田莊上,或賣或配人。平兒依言出來傳達命令,柳五兒一聽,嚇得跪在平兒面前,哭著分辯說,玫瑰露是芳官給的,茯苓霜是舅舅送的。平兒聽了說:“這樣說,你竟是個平白無辜的人,拿你來頂缸。此時天晚,奶奶才進了藥歇下……如今且將他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甭犉絻哼@意思,她似乎并不能斷定柳五兒是不是那個小偷,所以這么暫時處置一下。如果平兒不知道真正的作案者是誰,這么處理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且慢,我們看下文。
第二天平兒來怡紅院查問五兒手中的玫瑰露,得知確實是芳官給的之后,也沒有松口。她說:“況且那邊所丟的露也是無主兒,如今有贓證的白放了,又去找誰?誰還肯認?眾人也未必心服?!本退忝髦懒鍍翰皇悄莻€小偷了,但查不到真正的小偷,柳五兒也不能放,她手里正有“贓證”,可以用來頂缸的。
這時候心直口快的晴雯過來,說她知道王夫人那邊偷東西的人,是彩云偷了給賈環(huán)了。我們看平兒怎么回答:“誰不知是這個原故,但今玉釧兒急的哭,悄悄問著他,他應(yīng)了,玉釧也罷了,大家也就混著不問了。難道我們好意兜攬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應(yīng),他還擠玉釧兒,說他偷了去了。兩個人窩里發(fā)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們?nèi)绾窝b沒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么說他。”
一句“誰不知這個緣故”暴露了平兒早就知道王夫人那邊偷東西的人是彩云。明知道是彩云,但彩云卻不承認。平兒呢,深怕自己得罪人,并不敢去問彩云(估計也不敢跟王熙鳳匯報),故意吩咐管家,大張旗鼓地滿府搜查。所以昨天晚上,當并不知事情真相的林之孝家的把柳五兒送來時,平兒完全清楚柳五兒絕不是那個小偷,她是冤枉的!但她在鳳姐面前什么也沒說,在她心中,這個在賈府沒有什么勢力的柳五兒不值得她出言維護,如果把她做成小偷也不錯,既平息了事情,又可以在彩云,以及彩云背后的賈環(huán)、趙姨娘、探春等人面前買好,豈不是劃算?
于是平兒直接出來傳達鳳姐的決定,不料柳五兒對著平兒一番哭訴,讓平兒猶豫了。她可能是動了惻隱之心,也可能是良心實在不安,更可能為了在眾人面前維護自己“善良”、“體恤他人”的一貫姿態(tài),所以做出了先軟禁五兒一夜的決定。
現(xiàn)在,在怡紅院里,當著很多人的面,真正的小偷已經(jīng)浮出水面,她無論如何不能再用柳五兒頂缸了,但她也絕不肯去找彩云,她自己說是怕傷了探春的臉。這也許是真的,但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她害怕得罪趙姨娘探春呢?
幸好寶玉出來把這事兒包攬下來,平兒才算最終放過了柳五兒。在柳五兒面前說了寶玉替她頂下茯苓霜一事,竟然還換得了柳五兒的“感激不盡”,不得不說,平兒真是太會做人了!
柳五兒本來身體就弱,又因為被拘禁了一夜,備受看管媳婦的冷嘲熱諷,又委屈又傷心,直哭了一夜。后來寶玉問春燕,柳五兒怎樣了?春燕說,“五兒那夜受了委屈煩惱,回家去又氣病了?!钡搅?7回,王夫人來大觀園整頓怡紅院時,斥責(zé)芳官時說道:“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diào)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斌w弱的柳五兒沒能擺脫那一夜的委屈煩惱,最終因為氣病交加,也和金釧兒、晴雯一樣,在最美的年華夭折了。
柳五兒被冤屈而死,當然她自己有責(zé)任。她母親柳嫂也有問題,因為平素她除了奉承怡紅院之外,別處得罪了很多人。所以當林之孝家的攔住她時,蓮花、小蟬等人才會跟著火上澆油,夜里看管柳五兒的媳婦們才會落井下石,這些人當然也是幫兇,但她們不知道真正的小偷是誰,所以還算情有可原。
唯有平兒,這個一貫以善良體諒、公平正直為標簽的平兒,她從一開始就什么都知道,知道真正的小偷是誰,知道柳五兒是冤枉的。但她根本不肯多說一句話,又下令軟禁柳五兒一夜。毫無疑問,平兒才是殺死柳五兒最主要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