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那么多年美食稿,其實時常會有語塞詞窮的時候,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依然捉襟見肘。發(fā)生這類狀況,通常是因為那家餐廳太過普通,毫無特色,抑或,太難吃。
但就在剛才,我仿佛重回孩提時代,在考卷前啃破了筆頭,腦中卻依然空白一片。這幾乎是第一次,對著一家好吃的餐廳,我寫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其實,我想告訴你的就只是一句話:這家館子,沒有奢華奪目的裝修,沒有嘩眾取寵的噱頭,沒有煽動欲望的營銷手段,甚至,也沒有人來人往的好地段,但是,它很好吃。對于一名吃客來說,有這一點,就足夠了。
如圖所證,裝修幾乎用肉眼看不出來。明檔的點菜方式和擺放,也老土到了極點。
裝盤用的是最質(zhì)樸的白盤,沒有“一朵小花”,或冷不丁的有一大股子煙飄出來。
老板沒趕時髦,將上百道菜品縮減到二三十道。所以,他就一定沒像杭州很多餐廳老板那樣,蜂擁趕去上海某家餐飲界赫赫有名的培訓機構(gòu),花十幾二十萬上培訓課,上類似關(guān)于“將菜譜瘦身,提升毛利和管理的奧妙”,或“如何提高你的餐廳坪效”的課程。
這會兒是中午12點半,館子里坐滿了人。我們離開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半,仍有一桌客人在邊吃邊聊。三個杭州老炮兒,吞云吐霧地抽著煙,討論著昨晚的某一把麻將。其中一個痛心疾首,自我檢討打錯了一張牌,導致一失足成了千古恨。
老板他爹是杭州老一輩的廚師,雖然并非名聲顯赫的角色,但基本功是扎扎實實,有釘有鉚的。所以連醉蝦這類在80年代紅極一時的菜館里都有,但現(xiàn)在很多菜館里都沒有的菜,這里也有,味道還很正。
類似醉蝦這樣具有悠久歷史的杭州家常菜,這里還有很多,比如這份三阿姨黑魚干,老板娘的三阿姨自己曬制的。三阿姨老底子在飯店里做過工,現(xiàn)在60幾歲,退休在家了。
老板娘人送外號“毛鮮類”——這個名字的后綴“類”,也只有杭州人懂得它的意義。
果然很鮮澤的這份螺螄炒田雞,老板娘叫它牛蛙螺螄匯。它的滋味,令我仿佛看見,一個杭州老炮兒,一盆螺螄炒田雞,一瓶啤酒,翹著二郎腿,悠哉一晚上。據(jù)說有好酒之人要求老板娘將雞爪替代其中的螺螄,效果也是出神入化。嗯,啤酒可以喝一箱。
我曾經(jīng)以為,德明飯店的紅燒大腸是我在杭州吃過最好的。但終于讓我找到了可與它抗衡的脆皮紅燒大腸了。據(jù)說老板每天為了這大腸聞雞起舞,天沒亮就得親自去采購幾百條回來。
鹵得入木三分的大腸,上桌前,還會經(jīng)過猛火高油溫地煎炸,讓它的表面形成脆脆、薄博的一層衣,在咬進嘴里的時候,不但層次感更強,且油膩的感覺也減弱了六七分。
因為太受歡迎,老板連幾個外賣平臺都停了,以保證上門的客人能如愿吃上這紅燒大腸。難以想象,他們中,竟有不少是長途跋涉來的,比如蕭山,比如更遠的桐廬和富陽。就曾有一次,一位桐廬來的客人在西站下了長途車,步行著,一路找來。
每桌必點的,還有在杭州再普通不過的臭豆腐。這幾天,杭州一家存在了十幾年的臭豆腐攤檔因搬了地方又重新火了一把。在網(wǎng)絡(luò)上,吃貨們拍到的臭豆腐照片是這樣的——
又或者,是這樣的——
而“毛鮮類”老板娘的這家館子里,臭豆腐一個個都長這樣 ↓,簡直是臭豆腐界的小公舉。它們都如黃金小枕頭般,鼓鼓的,真正的外皮松脆,內(nèi)里柔軟。
臭豆腐是“毛鮮類”老板娘去某地定制的。地方自然不會寫出來,她又不傻。臭豆腐還被她強迫著與湖蟹合被而擁。這種做法實屬罕見,相信假如它們倆會說話,一定會高呼聲討。
但食客們很開心,因為這種搭配,令臭豆腐和湖蟹相互浸淫了,好吃得不得了。
還有一只端上桌仍在咕嘟咕嘟喘息著的臭豆腐煲,我嫌它略油膩了,但據(jù)說有人就抱著這只臭豆腐煲,生生干掉一大盆飯。
抹了抹油嘴,我離開的時候,又去明檔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臭豆腐演繹出來的菜居然還有,比如老杭州人的家里也總會出現(xiàn)的毛豆兒煎臭豆腐,比如最能體現(xiàn)愛憎分明的那道蒸雙臭。
老板說,等過陣子小龍蝦上市了,他家的夜宵也就緊跟著會做到凌晨,天空泛起魚肚白。那一瞬間,我忽然頓悟了,這家的菜,簡直就是為夜老酒而存在的。
每一道都能在味蕾上砸出聲音,每一道都至情至性,每一道都能在一大口酒下去的時候,從心里冒出一個酒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