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游。
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
——唐代: 李商隱《安定城樓》
此詩作于李商隱考中進士后的第二年,當(dāng)時他27歲,因受牛李黨爭影響,被朋黨勢力排斥,在參加授官考試的復(fù)審中被除名。他失意地回到?jīng)茉?,登上安定城樓,縱目遠眺,排遣郁悶,抒發(fā)抱負,更是對自己的激勵。
他這樣對自己說:“我年紀尚輕,又有著賈生、王粲那樣過人的才華,何愁以后沒有出頭之日。此次失利,都因小人的讒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此次鎩羽而歸,與古人遭受的劫難相比,算不得什么。況且我志在整頓乾坤,將這個腐朽的世界,推倒重來,重現(xiàn)堯天舜日。此豈是那些貪戀權(quán)勢的宵小之輩所能比及的?那些老梟牢牢護持腐臭的鼠肉,還以為鹓雛會心懷覬覦,真是太可笑了!我一直有一個想法,等我志業(yè)完成,當(dāng)歸老林泉,垂釣江湖,終了余生?!?/p>
古代的文人志士大概剛開始時,都心懷李商隱那樣的志向,意氣風(fēng)發(fā),熱血澎湃。杜甫少年時,游走長安,立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蘇軾與弟弟一起赴試汴京,說:“致君堯舜,此事何難?”如果使他們得償所愿,則不失為千百年最勵志的人物。然而他們的人生卻是那樣的蹭蹬坎坷,杜甫窮困潦倒,身無所依。蘇軾一再被貶謫,顛沛流離。李商隱寄人籬下,一生不斷的奔波輾轉(zhuǎn),只做過一些卑微的官職。當(dāng)此之時,能夠安身立命,已經(jīng)是奢望,又怎么會有余力,去顧及遠大的志向?
李商隱終究是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志向,非但沒有對憎惡的世界,做出任何改變,而是在現(xiàn)實面前一再地低頭,卑躬屈膝。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不得志,最后47歲時,就郁郁而終。他的志向雖大,但是他的力量太渺小,無力撼動那個沉疴痼疾的世界。讀他后來的詩,都是那樣地隱晦,什么話都不敢說,自己的感受也不能直接表達。已經(jīng)噤若寒蟬,志氣被消磨殆盡,只祈求能夠茍且偷安。甚至也有厚著臉皮向人求援引的時候,《寄令狐郎中》詩:“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薄毒湃铡吩姡骸袄删儋F施行馬,東閣無因再得窺?!倍际窍M麜r任宰相的令狐绹能夠顧念舊日情分,給予提攜。
如果李商隱晚年時再讀他的這首《安定城樓》,不知將會怎樣的感慨呢?若是我,我也不會再去讀的,甚至都不愿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