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被宇宙震撼過。比如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卡西尼號近日發(fā)回的杰作:史上最清晰土衛(wèi)六照片。
回想年少時切身體驗“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那種顫栗,多半是我們第一次看見哈勃望遠鏡拍攝的“創(chuàng)生之柱”或者“上帝之眼”吧?絢麗的天體在無垠的時間與空間中令人敬畏地創(chuàng)生并毀滅著,相比之下,我們小小的人世又是多么偶然而幸運的存在?很多人甚至由此重塑了三觀,改變了人生軌跡呢。
創(chuàng)生之柱,圖片來自NASA官網(wǎng)。
隨閱歷漸長,你也許已經(jīng)知道,那些奇幻的天體照片,很多都經(jīng)過美化。雖然不會像網(wǎng)紅那樣PS出大長腿和蛇精臉,但上個色,調(diào)個亮,為面目不一的天體搞出個曠世美顏,像不像美圖秀秀?你也許還會有些幻滅感:神話果然都是騙人的!天文學家為什么要這么做?誘騙中二少年嗎?
言重了。
天文圖片的上色有一套嚴格的流程,能透露出不少科學信息。而將天體呈現(xiàn)得更美,更有直觀的吸引力,也是別具特殊意義。
天體照片有很多種:除了上述那些姹紫嫣紅的NASA圖,還有愛好者在野外拍的燦爛星空,還有探測器在火星上攝的灰暗地貌,它們總是真實的顏色吧?
還是不一定。
“顏色是什么?”“真實是什么?”——這可是哲學問題。
我們知道,有些天體輻射電磁波,類似光源;有些天體不輻射,但會反射、散射或吸收其它天體的電磁波。電磁波譜可分為紅外、紫外、X光、伽馬射線等波段,只有很窄的一個波段是可見光,可被人類視覺系統(tǒng)感知為各種顏色。
如果物理地客觀地界定,天文學家會根據(jù)天體在不同波段的輻射強度,計算出它的顏色指數(shù),這樣顏色就只是個數(shù)字,無法被感知。
如果生理地主觀地界定,即使相同的可見光,被感知的顏色也可能因為視錯覺而不同;即使同一個物體,被感知的顏色也可能因為不同條件或背景而時時不同。
圖中兩個圓形客觀上是相同的橙色,主觀上看來則不同。圖片來自wiki百科。
那么,當顏色要被呈現(xiàn)在照片上,到底什么才是我們癡求的真實呢?
所以,專業(yè)天文圖片處理者通常認為“真色”“假色”,甚至“偽色”等說法容易誤導,更傾向于使用的術(shù)語是“自然色”“代表色”和“增強色”。
自然色的界定很寬泛,大致指如果可以較近距離地觀察天體,人類肉眼會感知到的顏色。它接近常識理解的“真色”。火星探測器的平移攝像機拍的有些就是自然色。
火星探測器拍攝的石頭山。圖片來自https://www.universetoday.com。
星野攝影愛好者拍攝的則不盡然,因為很多天體離地球太遠了:星際空間并非完全真空,雖然星際塵埃等只占其1%,但也會吸收并散射天體的光,這叫做星際消光。
消光與波長成反比,換言之,藍光比紅光被削弱得更多,所以在地球上拍攝時,太遠的天體會顯得比它真實的顏色更紅,這叫作星際紅化。再加上大氣層,拍攝結(jié)果就更紅了。
此外,自然色也并不都是直接拍出來的。
哈勃望遠鏡在可見光波段直接拍的都是黑白照片,但在后期處理中,要通過不同的濾鏡。濾鏡就像單色的玻璃窗,可以把其它顏色的光過濾掉。經(jīng)過紅綠藍三種濾鏡的黑白照片,配上相應的單色,最終合成出的圖片,正是如果人類視力和哈勃一樣發(fā)達時,會感知到的自然色。
如此說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怎么能一兩句話就判斷得了呢?
代表色是為了體現(xiàn)來自天體的不可見的電磁波而人為分配的顏色。它接近常識理解的“假色”,因為紅外線、紫外線之類人類是看不見的,哪里來的顏色?然而,大量的天文學數(shù)據(jù)(如天體的化學構(gòu)成)恰恰包含在這些不可見的信號里。
我們做年終總結(jié)PPT時會把數(shù)字化的工作業(yè)績做成各種餅狀圖階梯圖,再配上醒目的顏色,以便觀眾們迅速心領神會。對于天文學家來說,為了讓公眾(包括同行)對于自己的工作業(yè)績迅速心領神會,讓數(shù)據(jù)更直觀,給不可見的電磁波配上顏色不也很自然嗎?
上代表色的方法很多。比如哈勃望遠鏡在不同波段拍攝,讓紫外光通過深紫色濾鏡,紅外光通過深紅色濾鏡,可見光通過各色濾鏡等等,最終把配上單色的圖片合成起來。
增強色則是為突顯天體在可見光波段的某些結(jié)構(gòu)細節(jié)而人為分配的顏色。它類似常識理解的“偽色”,因為天體的這些結(jié)構(gòu)細節(jié)本來有顏色,但顏色太相近,為了更醒目地區(qū)分,就要給它們配上其它顏色。
比如“上帝之眼”中的氧原子、氫原子和氮離子,都發(fā)出程度相近的紅色,為了區(qū)分,哈勃望遠鏡在通過濾鏡后,人為地給氧原子的光配了藍色、氫配了紅色、氮配了綠色,最終合成。
哈勃望遠鏡為“上帝之眼”配增強色的過程。圖片來自http://hubble.stsci.edu。
事實上,哈勃望遠鏡有數(shù)十種濾鏡,為地面的著色專家提供了極多的可能性,可以根據(jù)不同目的,人為凸顯各種特征,讓照片在視覺上更迷人。
對于NASA公關部門長年發(fā)布這種視覺上太過迷人的天體圖片,媒體上確實不乏抗議之聲。
不過,這件事也不能全怪NASA。早在19世紀末,美國加州的天文學家與刻印工就報紙雜志呈現(xiàn)天文圖片時的“美化”問題有過協(xié)商、定過標準??逃」室獍烟炜瞻祷?,讓星星華麗登場,以奪眼球,而天文學家覺得,美化過了頭,簡直太假了!由此可見,美圖秀秀不是軟件,而是一種精神,從有公共傳播的那天就存在。
后來,科學家們也學乖了,在行業(yè)標準內(nèi)美化天文圖片,并對美化過程輔以必要說明,不但有利于公眾科普、資金申請,還有利于爭取人才、增強團隊競爭力。哈佛大學設立了一個機構(gòu),叫作“美學與天文”,就是專門研究天文圖片的色彩、尺寸和說明文字怎樣在科學傳播中影響公眾心理的。其研究表明,公眾并沒那么容易上當,還是蠻能分清美和真的。
有人說,現(xiàn)代天文學的大廈有一部分要歸功于天文美圖。還有人說,美國學界近百年來不遺余力地推廣天文美圖,把太空呈現(xiàn)得像淘金潮時期的西部一樣豐饒誘人,是頗有意識形態(tài)野心呢。這正如加州理工學院的天文學家斯里·庫爾卡尼(Shri Kulkarni)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