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東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jié)。刬地東風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
聞道綺陌東頭,行人長見,簾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云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fā)?
這首詞是辛棄疾年輕時路過池州東流縣,結識一位女子,這就經過此地,重訪不遇,感發(fā)而寫下了這首詞。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jié)。刬地東風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边@首詞開頭五句是說,野棠花兒飄落,匆匆又過了清明時節(jié)。東風欺凌著路上的行客,竟把我的短夢驚醒。一陣涼氣向我的孤枕襲來,我感到絲絲寒意。
清明時節(jié),春冷似秋,東風驚夢,感觸悲涼?!坝帧弊贮c出前次來此,也是這個季節(jié)暗合于唐人崔護春日郊游,邂逅村女的情事?!翱蛪簟卑店P舊游之夢,“一枕”的孤單又暗示前回在此地的歡會。
“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鄙掀笪寰涫钦f,在那彎曲的河岸邊,我曾與佳人一起舉杯飲酒。在垂柳下,我曾在此地與佳人離別。如今人去樓空,只有往日的燕子還棲息在這里,那時的歡樂,只有它能作見證。
這幾句逼出了對往事的追憶。末句化用東坡《永遇樂》“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詞意,卻能翻出新意,而又毫不費力。
“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睋Q頭是說,聽說在繁華街道的東面,行人曾在簾下見過她的美足。
“綺陌”,猶言煙花巷。纖纖月出于簾底,指美人足。至此,知道此女是風塵女子。
“舊恨春江流不斷,新恨云山千疊。”這二句是說,舊日的情事如東流的春江,一去不回,新的遺憾又像云山一樣層層添來。
皖南江邊山多,將眼前景信手拈來,作為妙喻。當然,這兩句里已經有意無意的滲透進了家國恨,身世恨,報國無門之恨。因為辛棄疾遭遇的人間事無不可痛可恨,故融合而難分了。
“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边@三句是說,假如有那么一天,我們在酒宴上再相遇合,她將會像鏡里的鮮花,令我無法去折。
即使還有重逢的機會,只恐已屬他人,終如鏡花水月,不可復得。
“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fā)?”末二句是說,那時,想來她也該會吃驚地問:“你怎么添了這么多的白發(fā)??!”
以想像中的普通應酬話,寫出雙方的深摯之情與身世之感。這白頭意味著“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情,又包含著“老卻英雄似等閑”的悲憤,真可謂感慨無限。這結尾,也照應了開頭的歲月如流,于是歸結到蕭蕭華發(fā)上,就此打住。
辛棄疾絕少寫自己的愛情經歷,偶一為之,迥異諸家,帶著一種擊節(jié)高歌的悲涼氣息,這首詞就是例證。
《念奴嬌》辛棄疾
野棠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jié)。刬地東風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觴,垂楊系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
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云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fā)?
注釋東流:東流縣,舊地名。治所在今安徽省東至縣東流鎮(zhèn)。野棠:野生的棠梨。匆匆:形容時間過得飛快的樣子。唐牟融《送客之杭》詩:“西風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暫留。”刬(chàn)地:宋時方言,相當于“無端地”、“只是”。云屏:云母鑲制的屏風。寒怯:形容才氣或才力不足。觴:中國古代的一種盛酒器具。系(jì)馬:指拴馬。“樓空”句:蘇軾《永遇樂》:“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span>
綺陌:多彩的大道,宋人多用以指花街柳巷。
纖纖月:形容美人足纖細。劉過《沁園春》(詠美人足):“知何似,似一鉤新月,淺碧籠云。”
料得:預測到;估計到。明朝(zhāo):以后,將來。
尊:指酒器。重見( jiàn):重新相見,重新遇到。
華發(fā):花白的頭發(fā)?!赌印ば奚怼罚骸叭A發(fā)隳顛,而猶弗舍者,其唯圣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