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fēng)波》蘇軾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首詞不復(fù)雜,沒有一個生僻詞,不用翻字典一看就懂。這也是蘇軾詞的特色,用詞用字總是那么平常、簡單,卻又激起層層疊疊的美和意境。
提起蘇軾,大概沒有人不知道,畢竟我們從小就背誦他的詩詞,“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生在此山中?!薄坝盐骱任髯?,淡妝濃抹總相宜?!?/p>
蔣勛老師說:“文人,有別于學(xué)者和知識分子,文人不止是知識分子,他們更有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和情懷。”
蘇軾正是這樣一位有生活態(tài)度和情懷的人,在文學(xué)史上是一位集大成者,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蘇軾卓越的文學(xué)成就,并沒有令他的仕途好走,反而因為他的真性情常遭政黨陷害,一生的政治生涯異常坎坷,總是被貶謫,甚至差點被判死罪?!?/p>
這就是有名的“烏臺詩獄”,他被關(guān)了100多天,幾乎以為要死在獄中,也寫了絕命詩,以作告別。后來幸得太后和同儕,甚至政黨的說情,才免于死罪,被貶黃州,就是現(xiàn)在湖北黃岡市的黃州區(qū)。
在黃州,蘇軾最是艱難,沒有住處,沒有衣食,靠著朋友的說情,駐扎軍隊把不用的東坡一隅給他們一家,讓他們自給自足,正是這東坡一隅,才有了后來“東坡居士”這個聞名遐邇的別號?!?/p>
黃州的日子雖苦,卻是蘇軾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點,是他出產(chǎn)最高品質(zhì)詩詞的時期,我們熟知的《赤壁賦》、《后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臨江仙·夜歸臨皋》等名作,都是在這個時期寫就的?!?/p>
在此之前,蘇軾的詩詞頗有李白的趣境?!坝盐骱任髯?,淡妝濃抹總相宜?!?、“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薄ⅰ皰M寒枝不肯棲”……浪漫熱情、豪邁奔放。
在黃州的日子,是蘇軾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點?!?/p>
后面的作品里更有了人生體悟與哲理,對人的深切關(guān)懷與憐憫,詩心佛心。人生的開闊與曠達(dá),在蘇軾后期的作品里,是永恒的元素?! ?/p>
《定風(fēng)波》正是這份闊達(dá)的寫照,這份闊達(dá)是怎么表現(xiàn)的呢?它體現(xiàn)在“喜悅的入世”和“赤誠的無為”兩個方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辈灰阍谖蓍芟卤苡?,聽著雨打在葉子上的聲音,沒傘?怕啥!走,我們雨中漫步去。蘇軾慫恿同伴。
乍一看,仿佛山野間走來一位青年,手里晃著一根樹丫,嘴里吹著 “Rhythm of the Rain”,汗水雨水在微胖的臉上凝成從容的笑。
雨過天青,山邊夕陽出來了,又可以喝上幾杯了。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守門的小童卻睡得鼾聲如雷,“敲門都不應(yīng)”,那就不勉強啦,靠著門,月影底下聽著江聲,樂事。
蘇軾的從容來自于他會選擇,能選擇。這條路走不通了,就換一條路,沒必要逼自己去撞南墻。
蘇軾的喜樂來自于他懂得在每一條路上,做讓自己開懷的事情,何必走苦路呢?
吃肉、喝酒、玩笑,他最愛。
在黃州,他家都沒有米下鍋了,他還要在東坡之上辟出一塊地來,種粟米釀酒。他烹制出“東坡肘子”,還為此做詩《豬肉頌》,竟出了廣告語的鼻祖——“黃州好豬肉”。
《豬肉頌》
洗凈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
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
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他自得其樂得緊。
恨他的人,哪愿意見到他如此快活了,黃州不夠折磨你,那就再貶到更遠(yuǎn)的惠州吧,想著“這下有你受的了。”,蘇軾卻寫道:“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惠州還不夠?那就去更遠(yuǎn)的海南吧。蘇軾一到海南,就大筆一揮寫下 “天涯海角”,現(xiàn)在去海南的人誰不在那塊石頭前留影拍照了?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蓖ㄟ^對晴雨的體悟,展現(xiàn)了蘇軾的人生觀和精神追求。
在獄中他寫下了斷頭詩,“是處青山可埋骨”,那時是在交代身后事,此刻,或許他與自然融為一體,身、心早化為自然的一部分,一切就成為了自然。
做官也好,貶謫也好;激情也好,平淡也好;害怕也好,無畏也好……這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完整的人生是全部的選擇和接納,他能做如是觀——“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不再分別好壞,只是盡情經(jīng)歷和完成。
他不再執(zhí)著于“成就”,所謂“成就”也無法左右他。“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p>
《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fù)醉》
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
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在蘇軾的年代,正值北宋新黨變法之際,新黨和舊黨當(dāng)然都希望這位大文豪加入自己的黨派,然而蘇軾卻都沒有選擇,他站在的是“人民”這一邊。這恐怕也是他政治悲劇的根源。
不管他受到了怎樣的迫害,都不曾改變他對人民的赤誠之心。
每到一處,他都懷著那顆赤誠的心,做能做的事情。他心懷人民造福人民。他在蘇州修建堤壩建設(shè)水利,在惠州傳播插秧技術(shù)發(fā)展農(nóng)耕,在海南開辦學(xué)堂掃除蒙昧……
一千多年來,人們都記著他。
再讀一次《定風(fēng)波》吧,蘇軾的人生哲學(xué)和處世態(tài)度,那么清晰地回蕩在我們心中,這何嘗又不是我們的精神追求了?若我們能接受“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我們的人生也必將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