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矚目的第91屆奧斯卡金像獎落下帷幕,今年幾項主要大獎并沒有爆出黑馬,基本上都按照大家預期規(guī)規(guī)矩矩落入熱門候選人的口袋中。然而縱向來看,這和預測準不準并無關系,今年的“奧斯卡”被稱為“小年”,即不是個佳片大豐收的年份,沒有天才之間的龍爭虎斗,也沒有爆冷奪冠的神來之筆,91歲的“奧斯卡”看起來乏善可陳,外語片更像是主角。
奧斯卡并不一直都這樣,它目睹過無數(shù)天才的誕生。20年前,71屆奧斯卡上,意大利影片《美麗人生》一舉奪下最佳外語片、最佳男主角、最佳配樂三項大獎,該片講述了一對猶太父子被送進了納粹集中營,父親利用自己的想像力扯謊說他們正身處一個游戲當中,最后父親讓兒子的童心沒有受到傷害,而自己卻慘死的故事。
電影講述的永遠不止是故事本身,今天推文來自《看電影學心理學》,青年心理咨詢師鄭世彥將從心理學角度,解析這部永恒的經典之作。
人的一切都可以被剝奪,唯獨最后的自由——在任何境遇中選擇一己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剝奪。
——維克多·弗蘭克爾
很多人看過《美麗人生》(La vita è bella,1997),也有很多人寫過影評。但我始終覺得這部電影的影評太難下筆,仔細想來,個中原因大概有二:一是鄙人才疏學淺,不能妙筆生花;二是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不知如何面對苦難。再仔細想想,應該還是第二個原因居多吧。
說實話,當我觀看《美麗人生》時,竟難以接受主人公基多的那種歡騰勁兒。我心想,面對人生如此悲痛的苦難,怎好表現(xiàn)出那么歡樂的氣氛?或許,一直以來,我對生活都太過嚴肅了。我知道這不是病,并非非治不可;不治,也不會非死不可。但是,我知道,如果這樣一直嚴肅下去,我早晚會因生活而筋疲力盡,更不要說再遇上點苦難了。
是時候改變一下了!
于是,這幾天我把《美麗人生》看了又看,你以為我是寫不出文章在找靈感嗎?好吧,就算是吧。不過,我卻意外地從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人生態(tài)度——不論世間如何險惡,我們都可“滄海一聲笑, 滔滔兩岸潮”。
我首先在羅伯托·貝尼尼身上找到了這種生活態(tài)度。(羅伯托·貝尼尼是誰?就是《美麗人生》的導演呀!)事實上,羅伯托·貝尼尼是一位著名的喜劇演員兼編劇、導演,意大利國寶級人物,被稱為“意大利的卓別林”(他也天生一副喜劇臉)。他曾在接受采訪時說:“你看卓別林的片子,不僅是因為他能讓你笑,讓你哭,也是因為我們在談論悲劇、荒誕的事情……笑過之后還會想起什么,這是喜劇的最高境界。這一點非常非常重要!”
你知道嗎,《美麗人生》這部影片是由羅伯托·貝尼尼自編自導自演的,他扮演男主角基多,其妻則出演基多的女神——美麗的小學女教師 多拉,就連劇本的素材也部分來自其父在納粹集中營的經歷。于是,他 們一家人成就了一部風格獨特的納粹集中營電影。正如電影一開頭說的:“這是個簡單的故事,但不易說。它像一個寓言,其中有悲傷,但也充滿驚奇和歡喜?!?/strong>在如此悲痛的經歷中發(fā)掘出歡樂,除了羅伯托·貝尼尼之 外,或許少有其他導演能夠做到。
自然,由羅伯托·貝尼尼扮演的主人公基多身上也有這種態(tài)度。這位意大利猶太青年前半段絮絮叨叨搞笑不停,執(zhí)著追求心中女神;后半段在集中營里直面慘淡人生,為兒子編織美麗謊言,對兒子說“這一切只是一場游戲,只要攢到一千分就會贏”。有人說,這個謊言是世間最美麗的謊言;也有人說,這位父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我想,對于基多,至少“意大利好爸爸”這個稱呼是當之無愧的。你看,當他們被納粹士兵抓上車要送到集中營時,兒子一直在天真地問:“爸比,我們要去哪里呀?”而基多回答說,這是一份生日禮物——“帶你去旅行呀!”
其實,在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克爾身上也有這種態(tài)度。
1942 年,37 歲的心理學家弗蘭克爾開始了三年之久的嚴酷、痛苦、饑餓和貧困的生活,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幫他逃避這種生活。弗蘭克爾那地獄般的生活,是從一列由其出生地維也納開往東北方向的火車開始的。在曠野中疾馳了幾天幾夜之后,這列火車終于駛進了一個站點,站牌上赫然寫著觸目驚心的“奧斯威辛” !進了集中營, 本來像弗蘭克爾這樣的文弱書生注定要吃更多的苦頭,但奇怪的是,事實上他反而比那些身強力壯的人更能適應集中營的生活。這其中的奧秘是什么呢?就是弗蘭克爾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因為他知道,人雖然在肉體和心理上備受摧殘,可是精神上的自由卻無人能阻攔。在集中營里,弗蘭克爾領悟到了一個終極道理:“人的一切都可以被剝奪,唯獨最后的自由——在任何境遇中選擇一己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剝奪?!?/p>
這里突出地體現(xiàn)了苦難不是問題,要想獲得快樂,面對苦難的態(tài)度才是關鍵。同樣,《美麗人生》中的基多也告訴我們:面對不幸,大可把人生當作一場游戲,而規(guī)則由你翻譯!
影片中最精彩的那一段,不就是基多為德國軍官所做的“游戲規(guī)則” 的翻譯嗎?
德國軍官 ! @# ¥%……&*
基多大家都到齊了,游戲現(xiàn)在開始。
德國軍官 @# ¥%……&* !
基多先得一千分就勝出,獎品是一輛坦克,的確是幸運兒。
德國軍官 ¥%……&* ! @#
基多每天會廣播宣布誰領先,分數(shù)最少的人要在背后吊上個
“蠢材”的牌子。
德國軍官 &* ! @# ¥%……
基多 我們士兵扮惡人,又呼又喝,誰怕誰失分。在三種情況下,你們將分數(shù)全失:一、哭;二、要找媽媽;三、肚子餓要點心吃。
事實上,基多根本不懂德語,但他懂得如何與兒子一起玩好這場游戲。而在奧斯威辛和其他集中營里(他歷經了四大集中營),心理學家弗蘭克爾在玩著另一種游戲。
在黑暗和寒冷中前行時,“他偶爾仰望星空,繁星漸隱,黑暗的云層周圍泛出粉紅色的曙光。此時,他的腦海里縈繞著妻子的形象。他能聽到她的答喚,看到她的微笑,望見她真誠的鼓舞的眼神。無論真實與否, 在那時,她的容顏勝過旭日初升?!北M管弗蘭克爾連妻子是否活著都不知道,但是有一點他知道,那就是:愛,遠超出所愛的人的肉體而存在。
當囚車裝載著他們轉營時,“他隔著囚車小窗的柵欄,望見落日余暉下的巒巒群山,夕陽斜照下的高大樹木,眾人臉上露出如癡如醉的笑容, 此時,誰又能想到他們是一群自由與生還還全然無望的人呢?”這個時刻,他將自身的可怕處境忘得一干二凈,為久未領略的大自然之美所深深陶醉。許久,車上一個家伙才打破寧靜:這世界怎么這么美!
當因吃飽穿暖的瑣事煩惱時,“他看到自己置身于一間明亮、溫暖的教室里,站在講臺上,面對著全神貫注的聽眾發(fā)表演講,演講的主題正是集中營心理學?!蓖ㄟ^這種方式,他成功地超越了這種處境,超越了當時的苦難,把它們當作飄逝而去的前塵往事?!ヌm克爾,這個心理學狂人,把自己連同其悲慘處境,變成了一個饒有趣味的心理學研究課題。
也許,聰明的你已經發(fā)現(xiàn),在這些游戲背后隱藏了一個真理——要從苦難中獲得歡樂,就要奉獻你自己?;蛘?,用弗蘭克爾的術語來說, 就是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再換句話說,也就是“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去找到一個方向和目標,然后奉獻你的時間與精力,于是, 你所經歷的一切也會變得有意義,包括任何苦難。
影片中的基多完成了自我超越。他一面與兒子玩贏坦克的游戲,一面用廣播向妻子傳遞爺兒倆的信息——這讓兒子有了在集中營待下去的動力,也讓妻子有了繼續(xù)活下去的希望。雖然最后幾聲槍響結束了基多的歡顏笑語,但是,他在最后一刻對兒子扮的鬼臉和他邁向死亡的步伐, 應在兒子心里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象。
心理學家弗蘭克爾也完成了他的自我超越。他在獄中重新構思被沒收的手稿,將關鍵的詞句速記在一張張碎紙片上,從而挽救了他“心靈的孩子”——一部《醫(yī)生和心靈》的手稿。他將自己寄托于對妻子的思念,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動搖他的愛,無法磨滅他的刻骨相思,無法沖淡他心愛的人的形象。他還在監(jiān)房里安慰難友,讓他們免于絕望,告訴他們,在任何情境下,人生都不會失去意義。他引用尼采的話:“那未能殺死我的,將使我變得更強大?!?/p>
當然,文已至此,聰明的你應該也已經明白,我所說的“從苦難中獲得歡樂”,并不是指要追求一種單純的歡樂——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相反,我說的是各位應該有一種以苦為樂的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顯然不等同于主張每天早上對著鏡子笑幾次就會有好心情的被誤解了的積極心理學。雖然弗蘭克爾在集中營里也和小伙伴們一起編笑話, 樂呵呵。
弗蘭克爾認為, 幽默能夠幫助人擺脫困境, 即使只是瞬間的。在工地干活時,為了培養(yǎng)工友的幽默感,他提議大家每天至少編一個笑話,專門講出營以后會發(fā)生的事。弗蘭克爾就編過這樣一個笑話:一個外科醫(yī)生,出營后重操舊業(yè),卻如何也改不了集中營里的老習慣。因為在工地上干活時,監(jiān)工總是催他們快干(尤其是有主管來視察時):“干起來!干起來!”有一天,他正在醫(yī)院做剖腹大手術,突然,一個護理跑過來,大喊:“干起來!干起來!”原來是主治醫(yī)生來了。據(jù)弗蘭克爾說,還有人編過這樣一個笑話:以后去赴宴,每逢上湯,他們都會情不自禁地請求主人給他們“舀桶底下的”。
但是,支撐他熬過三年的集中營苦難生活的畢竟不是歡樂,而是意義,一種自我超越所帶來的人生意義。
在自我超越這一方面,弗洛伊德也是蠻拼的。他曾這樣說道:“像我這樣的人,活著不能沒有嗜好。一種強烈的嗜好,用席勒的話來說,就是暴君。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暴君,并將無條件地為之服務。這個暴君就是心理學?!?/p>
然而,是不是找到了你的“暴君”,生活就有了意義?嚴格地講,弗洛伊德式奉獻于工作的自我超越并不能帶來終極的意義,只能帶來短暫的意義。當然,它仍然是積極的、有價值的。
根據(jù)人本主義心理學家路易斯· 霍夫曼的觀點, 意義至少能夠劃分為三種類型: 虛假意義、短暫意義和終極意義。虛假的意義, 如金錢、權力以及沒有愛的性;短暫的意義,如你的論文、你的工作,甚至你的事業(yè); 而只有人與人( 或上帝之類的角色) 之間的關系, 才有可能——注意,是有可能——帶來克服孤獨、死亡和虛無等存在議題的終極意義。
1為什么說是有可能呢?因為能不能獲得人生之終極意義,在于你到底認不認為有這個東西。對此,哲學家和心理學家的觀點并不一致。
2 無論如何,在心理學家弗蘭克爾看來,人生是有終極意義的——盡管他更關注的是人遇到各種境遇的意義。也正因為如此,他認為,無論你遭遇何種困境,其中都蘊含著某種潛在的意義。
但是,你千萬不要問“人生的意義是什么?”相反,弗蘭克爾告訴我們,不妨把生命的意義這個問題顛倒過來。他說:“人不應詢問人生的意義是什么,而是必須認識到,正是生命本身向人提出了這個問題。簡言之,人生向每個人提出了問題,而人必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這樣才能對人生做出交代,人只能以盡責任來回答人生?!边@里的責任,我想就是找出生活中每一種境遇潛在的意義。(再次注意,我說的是“找出”,因為這種假設認為,生命本來有其意義,而不需我們去創(chuàng)造意義。)
當然,一旦明了人生的各種困境有其意義——盡管是潛在的——從苦難中獲得歡樂就要容易得多。
據(jù)《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及弟子困于陳蔡之間:“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孔子講誦弦歌不衰?!?/p>
《莊子·大宗師》也載:“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
而在被沙皇流放的日子里,偉大詩人普希金更是動情吟唱: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zhèn)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 現(xiàn)在卻常是憂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 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那么,苦難中的你,是否發(fā)現(xiàn)了人生的意義,準備好歡樂地歌唱?
電影是一場每秒24格的心理治療。電影大師伯格曼說過:“沒有任何藝術手段能像電影一樣表達夢的特質。當燈光熄滅,閃亮的銀幕向我們打開,我們被拋進事件之中,成了夢的參與者?!蔽覀冏陔娪霸旱纳嘲l(fā)里,就像躺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躺椅上,一場心理分析的活動開始了??措娪叭缤M入夢境,生活的本質在電影里匯聚。
本書精選14部經典的心理學影片,搭起一座通往心理學的橋梁。這里不僅有電影故事,還有心理學流派的介紹、心理學大師的登場。每章附有“知識鏈接”,讓讀者在欣賞電影的同時,輕松地學習專業(yè)的心理學知識。觀影可以療心,電影不僅照見人類的情感,預演未來的生活,也讓觀影者獲得個人心靈的成長。打開這本書,在電影與心理學中遇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