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
文 曾傳華
有人曾經(jīng)開玩笑地問我，如果有來生，可以讓你自由選擇，你想干什么？問得有些突兀。當時，我怔在了那里，竟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有來生，我會選擇干什么呢？
做一棵綠色植物如何？我打小就喜愛它們，親近它們，它們是我真正的發(fā)小啊。春天里，我喜歡看它們生出一點一點的鵝黃的芽兒，在春雨的滋潤下，一點點的綠色暈染、鋪展、沉淀，結成塊，連成片，攻占一個個山頭，君臨天下。夏天里，我喜歡它們抽薹，拔節(jié)，笑臉兒一樣地打出花苞，然后燦然綻放，用赤橙黃綠青藍紫，勾勒出千姿百態(tài)，展示美麗。秋天，我喜歡果實圓潤在枝頭，樹葉變紅像舉起冷冷的爵焰，衰草連天，生命蟄伏，大地靜穆而平和。冬天，我喜歡松柏的青翠，落葉樹鐵桿虬枝，紅梅花吐蕊送芳……做一棵草，一株花或是一棵樹，長在鄉(xiāng)間，默默地生長、開花、結果，繁衍，而后默默地死去，腐爛并化作春泥，重復一次次生命的輪回。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沒有人情世故，沒有爾虞我詐，什么也不用想，率性而活……可是，草木一秋，開始就意味著結束，真要做它們，那該是多么短暫、多么乏味啊，那不是我想要的。
做飛禽走獸如何？一條魚，一只兔，或是一只鳥。我憎恨人世間的所謂“強權”，因此我不愿做那種兇猛的動物，殘暴地剝奪其他生命以維持自己的生命，過那種強食弱肉的日子。實力凌駕生命，威風散發(fā)血腥，兇猛等于殘暴。真要是那樣，我一定不會快樂。我討厭束縛，崇尚自由，追求自我，因此我也絕不做馴化的家禽，奴顏婢膝，在寵幸中虛度年華，在沒完沒了的苦役中耗盡生命，或在煎烤烹炸中化為虛無?？墒牵乙膊辉缸鋈跣〉膭游?，比如麻雀，比如松鼠，過那種隨時都要亡命的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我更不愿做昆蟲，比如蝴蝶，比如蜻蜓，它們的生命實在過于脆弱，甚至經(jīng)受不了風暴。我渴望安寧、自由、幸福的生活，飛禽走獸也不是我想要的。
看來，還是做人好。如果再世為人，是做男人還是做女人呢？是做像我現(xiàn)在一樣平庸的人還是那種萬眾矚目的人呢？
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詩經(jīng)》中的《行露》?！对娊?jīng)》中有很多篇章寫到男女關系，有的很美，有的很有意思?！缎新丁肪蛯儆谟幸馑嫉囊活悾o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封建社會，“休妻”似乎是男子的特權，但居然也有休“夫”的，不能不說是個個例，另類，特別。
一個男子，是那種走鄉(xiāng)串巷做小買賣的，起早貪黑，早出晚歸。牛馬一樣辛苦，卻掙不了幾個錢。千不該、萬不該，他竟讓妻子和他一起，顛沛流離，風里來雨里去，過那種煎熬的日子，一晃就是一個冬夏。那女子可不是善茬，終于逮著了機會，借口回娘家，就不再挪窩。男子上門苦苦哀求，仍無濟于事，只好告到官府。那女子態(tài)度決絕，以一直奔走在路上無家為由，直斥丈夫。最有意思的，是把丈夫說成是老鼠、麻雀一類，給人以豐富的聯(lián)想。沒有錢的男人，自然是猥瑣的，膽怯的，好像自古皆然。女子對丈夫的反感、厭惡之深，由此，可見一斑。
歷史上，也有幾個有名的休夫的故事。一個是姜子牙，一個是朱買臣。姜子牙六十歲才娶妻，那女的叫馬氏。姜子牙雖有滿腹韜略，卻不會營生，做買賣，是做一樁賠一樁。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讓馬氏實在熬不下去了，就逼著姜子牙寫休書。姜子牙勸馬氏，說他以后會封金掛印，位極人臣。馬氏對姜子牙已經(jīng)絕望，毅然離去。后來，姜子牙渭水遇文王，成為周炙手可熱的人物，衣錦還鄉(xiāng)。馬氏成了被取笑的對象，羞愧交加，上吊自殺。死后，被封為掃帚星。至于朱買臣，其遭遇和姜子牙大同小異。據(jù)說，朱買臣官拜宰相后，其妻想破鏡重圓。那朱買臣做事也夠絕的，對其原配刁難加羞辱。提一桶水，倒在廳堂地上，讓他原配收回到桶里。那原配，據(jù)說悔恨交集，抑郁而死。覆水難收，就此流傳開來。
這些故事傳說，無外乎是勸那些塵世的女子，不要嫌貧愛富，要從一而終，散發(fā)著男權洋洋得意的酸臭。
一個男人，不能讓老婆過上安逸的日子，還要拖累老婆，跟著吃苦受窮，這是男人的無能與恥辱，本就夠窩囊的了，還怎么好意思找官府解決，留下千古笑柄?？墒牵怨胖两?，就有窮有富，總是窮人多富人少。要讓老婆孩子不挨凍受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魯迅說得好，人必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即使今天所謂的文明社會，男女平等了，但掙錢養(yǎng)家依然是男人的職責。人的能力有高有低，基礎條件有好有壞，社會背景有硬有軟。男人最怕的是被女人指斥“沒本事”。男人的苦只有男人才能真正理解。所以，酗酒的往往是男人。
而今，社會風尚是笑貧不笑娼。結婚離婚更自由，如同小孩子辦家家。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男權一落千丈。有人罵中國的男人陽痿，是不無道理的。那休夫的女子，在現(xiàn)代女性面前，自然顯得幼稚和可笑。有奶就是娘，沒錢就劈腿，司空見慣，有什么道理可講的。至于為男性張本的故事傳說，恐怕連三歲娃娃也會嗤之以鼻。
貧窮，是男人患上的時代癌。沒錢，怎么做男人，怎么做好男人？在這個時代，沒錢做男人太難了，太累了，太窩囊了。如果有來生，非要投胎為人的話，還是不做男人的好。
那就做女人吧！做什么樣的女人呢？是一位農婦，還是一位職業(yè)女性？是做平平凡凡的女人，還是做女漢子、女強人？
做平凡的農婦吧，像娘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種秋收，簡簡單單的一輩子?？墒?，做農婦太辛苦了，做中國的農婦是苦上加苦。生兒育女不說，田間勞動，太多太多做不完的家務事，里里外外，簡直就是做事的機器。活到老，做到老。這樣的人生，太可憐了。老實說，我真不愿吃那樣的苦，也吃不得那樣的苦。
做個女漢子吧，像我見過的那些女強人一樣，比如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比如影后章子怡，比如女排女皇郎平，夠厲害，夠瀟灑，夠風光的吧。可是，這樣的人往往得益于遺傳，天賦優(yōu)良。況且，她們光鮮的背后，哪一個沒有艱辛地付出？那些不為人知的付出和犧牲，甚至超出了絕大多數(shù)男人承受的極限。她們的成功史，無不蘸著血和淚。做女強人有意思嗎？我怕是有那樣的想法也沒有那樣的福分。
做一個普通的職業(yè)女性，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前提是嫁個好老公。好老公這東西，像運氣，大多可遇而不可求。否則，只能像大多數(shù)職業(yè)女性一樣，工作掙錢，生命的大部分出租給孩子，典當給小家庭，錙銖必較，算計了再算計，擠牙膏一樣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里擠干青春年華，如此而已。我可憐的老婆就是這樣。
看來，做女人也有做女人的苦楚，難處，并不比做男人輕松，壓力小。就像那句俗語說的：為人不自在，自在莫為人。
思來想去，如果一定要回答來生干什么，還是勉為其難地選擇做個如我現(xiàn)在一樣的男人吧！老實一點，平庸一點，窩囊一點，勞累一點，清貧一點，但也還算事事盡心，真實坦蕩，堂堂正正，對得起天地良心。只不過老婆孩子就要跟著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心里到底不落忍。沒本事就沒本事吧，還怕人議論，輕視。其實，日子是過給自個兒的，又哪里是過給別人看的？
如果有來生，想干什么，還真不好選擇，不好回答。幸好這只是個偽命題。
文章作者：曾傳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