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到我這個年齡,于午夜夢回的時候,腦海里竟然還能盤旋著“愛情”這樣一個神圣的字眼。像黑暗里點燃的煙火,于意識的深處,若明若暗。我伸出了雙手,想抓到她。然而,就像那過往的歲月一樣,每次都讓我抓了個空。
打開記憶的窗簾,看到遠處平靜的湖面上那一層薄霧像被一陣輕風緩緩地吹散,連同歲月、年光、愛情還有生活。就像一輪淮南的皓月冷了千山,冥冥歸去竟無人管。我又想用手將其揮去。她竟還是那樣固執(zhí)地闖進了我的思想,占有了我的睡眠。
于我有過的人生經(jīng)驗當中,“愛情”一詞是否真真切切的在自己的心中占有過一個空間,現(xiàn)在回想起來竟有些懷疑。然而,向心靈深處摸索。她又似乎真的在某一個角落里。真實到我不敢觸摸。我試著將她檢索出來,置于心屏之上,窺測她的容顏。而她卻像包裹了一層金屬的外殼兒,堅硬得令我無法洞穿。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我于唐詩的意境中,拎出這樣一句來。試著把她用自己的味覺系統(tǒng)進行一番咀嚼似的考究。就著月光下好做一次貌似浪漫的吟哦。而她其中竟迸射出一種讓人無法抵御的灼熱,將我炙傷。令我喑啞的喉嚨在心的曠野里發(fā)出一聲餓狼似的嗥叫。
人們常常喜歡在獨處的時候,特別是寂靜的午夜,展開一次無拘無束的心靈之旅。讓疲憊的大腦開一次小差。沒有什么禁忌。就像我在這種時候,常常把“夜吟應覺月光寒”不自覺地念成“意淫應覺月光寒”。而不必擔心掃黃打非者,順藤摸瓜地找上門來。誰知,這次我的意猿心馬竟遭到了“愛情”的襲擊。惶然間,令我措手不及。
偶然讀到了趙小芹的一篇文章,《這么近,那么遠》。
波林娜.伽西亞.維阿多是西班牙一位多才多藝的女歌唱家。10歲跟隨李斯特學鋼琴。而更令她顯示出才華的卻是演唱和舞蹈天賦,盡管她相貌平平,甚或說是有點兒丑。而外貌的缺陷根本無法遮掩住她的絕代風華。16歲就已名滿歐洲大陸。1841年,她嫁給了巴黎意大利歌劇院指揮路易.維阿多。
1843年,波林娜夫婦到俄羅斯巡演。結(jié)識了伊凡.屠格涅夫。屠格涅夫與其夫路易意氣相投,同時也對波林娜一見鐘情,并深深為其藝術(shù)氣質(zhì)所傾倒。以后的歲月里,屠格涅夫成了波林娜夫婦在巴黎郊外家中的座上客。甚或有很長的時間就住他們家中。屠格涅夫卻將那份愛深沉地埋藏在心里。
清晨,屠氏常與路易一同出門打獵。傍晚三人一同到開滿雛菊、虞美人、與勿忘我的原野上散步,晚間他們一起到歌劇院,或跟來訪的朋友們一起在壁爐前交談。屠格涅夫已經(jīng)成了波林娜一家不可或缺的成員。而那份愛則一直徜徉在飄渺的精神領域。
后來,在巴黎近郊布吉瓦爾的一個小山丘上,屠格涅夫建造了一座兩層紅磚白石的俄式別墅,每層各有一個陽臺,向著塞納河和不遠處波林娜的那座白色樓房。只是坡上坡下的幾步距離,如此的近,卻又很遠。屠格涅夫終其一生也為能到達她的身邊。
屠格涅夫的這份“柏拉圖之戀”,在我心中產(chǎn)生了深深的震撼。令我被灼傷后發(fā)出的餓狼似的嗥叫黯淡無光。柏拉圖說:“以前人類是兩性同體的,上帝把他們分成了兩半,從那時起,這兩半就開始在世界上游蕩,相互找尋。愛情,是對我們自己失去另一半的渴望?!彼@種超然于物外的“無性之戀”。與 老子在《德道經(jīng)》里說的“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本故悄菢拥南嗨啤?
于是,我又想起了林徽因和岳金霖。也已經(jīng)是上一個世紀的歷史煙云了。好像是屠格涅夫與波林娜故事的中國式翻版。
岳金霖是林徽因和梁思成夫婦的朋友。著名的邏輯學家。在同林徽因夫婦的交往中,他和林徽因發(fā)現(xiàn),他們彼此相愛了。然后,林徽因就告訴了自己的丈夫梁思成。梁說:金霖兄是個優(yōu)秀的人,如果你們真的相愛,就愛吧。岳金霖知道后,告訴林徽因:梁思成是真的愛你,我不能傷害一個真的愛你的人。他選擇了離開。窮其一生,用孤獨守護著那份美好的精神之戀。終身未娶。
若干年后,在林因徽死后的某一天,岳金霖請朋友們吃飯,朋友詫異,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通過這兩則故事,并非是在宣揚一種清教徒似的生活,也并非是在提倡什么虛無主義。只是對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異化了的“愛情”感到悲哀。這種“無性之戀”至少比那種“物欲之愛”要來得澄澈和干凈。那種用金錢甚或權(quán)利購買來的肉欲的滿足,難道還有什么情感的味道可言嗎?那些摻染了雜質(zhì)的所謂愛情比不以占有為目的的愛情更顯得悲哀!我為屠格涅夫和波林娜、岳金霖和林徽因的這種精神之戀而感動。難道愛情就只能散發(fā)古典的芳香嗎?
有些故事本就是埋藏在心里的那些不敢撿拾的回憶的觸媒。就像我在午夜遭遇到“愛情”。寫到這里,我不禁暗暗道了一聲:娘希皮。年歲如我者,已非見風流淚,對月傷懷的純情少年,還敢再奢談“愛情”?然而,有些思緒就像一個流氓,加塞兒般的,不按排隊的次序硬生生擠了進來,擋都擋不住。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有時回憶像糖,往往也會甜到憂傷。
套用周星馳同志的一句話“曾經(jīng)有一份美好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如果老天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會說--我會離開,如果非要讓我給她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
我和菁沒有過開始,所以也沒有結(jié)束。我們的故事就像一張白紙,無法填上一個字。然而,她確確實實是我的一段無法忘卻的心理經(jīng)歷。
時光要倒流回十幾年前。菁是學校的播音員。有著一副華潤而且每到肯節(jié)處都會閃你一下的好嗓子。常令我在中午打飯的時候,不小心一頭撞到樹上。
那一年春天,學校搞一個演講比賽。如你所知,我因為自己的色藝超群而走到了決賽行列。菁自不用說。幾天里在一起的耳鬢而不斯磨,使我們熟絡了起來。她在對自己的武功自信的同時,也非常贊賞我的英明神武。于每次不期然的對視中,我都能發(fā)覺她眼底閃過的那道溫柔的光。我寧愿相信那是一種暗示。常令我在那些初春的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
多少次,我決心舍身取義地打破矜持。然而,一個我不愿接受的事實告訴我,她已經(jīng)名花有主。那個男生亦是我一個頗有才華的朋友。我硬生生將那份感情封存在心里。但我知道,菁對我并非沒有感覺。有好多次,菁說她很欣賞我這副長得像一句廢話似的臭皮囊。
著名詩人陳淑樺說: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可我沒有傷心,只有淡淡的失落。然而,這份少年情竇初開的精神之戀,卻深深地埋在了心里。后來,在這個春天的尾聲里,我因為別的原因離開了這座城市。
兩年后,當我重返故鄉(xiāng)時,聽說菁已考入這座城市里唯一 一所大學的藝術(shù)系,攻讀音樂專業(yè)。
物換星移,世事總難料。兩年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切?;蛟S,菁和那位朋友已經(jīng)分手了,也未可知。我抱著僥幸的心理去找了菁。兩年的時間確實改變了菁,她已非兩年前那個散發(fā)著青草氣息的黃毛丫頭。在藝術(shù)氣息的熏陶下,她已經(jīng)出落得更有成熟女性的風韻。在四月的陽光下,好像一朵花兒搖擺在春風里。
然而,兩度春風的鼓蕩,改變得是人的容顏,卻沒有改變菁和男友的關系。雖然,我依然能看到菁眼底里的溫情,但我怎好拆散人家?guī)啄晗聛砜嘈慕?jīng)營的戀情?那我只好選擇離開。同時,也為自己的這種選擇而矛盾。
又一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女友。恰巧也在這所大學,又恰巧她們同住一所宿舍樓,還恰巧她們竟在一個樓層。只是菁進樓門向左,女友向右。
有次去找女友,在樓梯口遇到菁。我把自己裝扮得很灑脫,但不知道她能否看出我眼底的失落??粗U娜的身姿輕巧地轉(zhuǎn)向左邊,曾暗暗思忖,如果我拋卻所有的顧忌,堅持向左的話,那左邊會否就是我的天堂?而向右轉(zhuǎn)難道就不是天堂?最后,還是讓我在心里保存一份美好的回憶吧!或許,將來某天午夜夢回時,她就會跳出來,讓我再獨自細細地品味。
又兩年后,她們畢業(yè)了。菁去了遠方,一個叫濟南的大城市。而我的女友則變成了我的老婆。又后來,他的男朋友卻沒有變成她的老公。再后來,就沒有了菁的消息。那份只在心里悄悄萌芽的愛,被我藏在心的最隱秘處,從來不敢翻起。
根本沒有防備,這個心靈的秘密,竟于今晚午夜這樣突兀地跳出來。也許,是因了那篇文章吧!讓我早已不波的心湖,輕泛微瀾。
現(xiàn)代人、包括我究竟離開愛情已走了多遠?抑或根本就沒有走進過愛情!還或者就像那篇文章的題目,離愛情“這么近,那么遠”。難道于現(xiàn)代社會愛情已蛻變成一個可憐的文字符號?抑或已物化成一種標本。只在某些有記載的紙張里散發(fā)出古典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