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飛皮鞋廠前年買下一項專利,產(chǎn)品投入市場,的確紅火過一陣。怎奈市場風云變化莫測,還沒出一年,一些類似產(chǎn)品就紛紛上市,使得亞飛皮鞋廠銷路銳減,新廠長急得幾天來沒睡過一天囫圇覺。
這天,新廠長一上班便把銷售科副科長王浩叫到自己辦公室,說目前急需籌集20萬元資金購買原材料,要他設(shè)法在本月內(nèi)多銷出幾千雙“省力皮鞋”,以解燃眉之急。
在談到資金回籠時,新廠長特意強調(diào):目前一些不法分子利用生產(chǎn)廠家急于打開市場的心理,用賒債不還的方式進行詐騙,因此,對新老客戶一定要堅持現(xiàn)款現(xiàn)貨的原則。另外,他還要王浩特別提醒他們銷售科的科長,‘酒迷糊’邱云甫,千萬不要酒后誤事!
邱云甫在廠銷售科干了多年,論工作經(jīng)驗倒是不少,可就是愛喝兩盅,據(jù)說一喝就愛犯迷糊,睡著了十八個響雷都震不醒,“酒迷糊”綽號就此而來。新廠長來廠一聽說這事,心里就直犯嘀咕:老廠長怎么重用這號人?有心想撤換他吧,自己新來乍到的,一時又沒抓住人家什么把柄,只好將一同調(diào)來的王浩任命為副科長,先替自己把把關(guān)。
王浩深知新廠長的良苦用心,便一拍胸脯保證說:“請廠長放心,我回去就找邱科長研究一下,爭取完成銷售任務(wù)!”
王浩回到科里,見酒迷糊要和新疆客商去談生意,便跟了過去。
這位新疆客商是位漢族人,一雙會說話的小眼睛滴溜亂轉(zhuǎn),一看便知是位久經(jīng)商場的“生意精”。他一見邱、王兩位科長,忙自我介紹:“敝人姓徐,是新疆喀什市天山商廈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從報上看到貴廠的產(chǎn)品廣告,總經(jīng)理特讓我順路來了解一下情況?!?/p>
王浩從包內(nèi)取出幾張產(chǎn)品照片,介紹道:“我們廠省力皮鞋是國家專利科技新產(chǎn)品,鞋底設(shè)有通氣管道,行走時通過氣體對流產(chǎn)生助動力,從而減少腿部疲勞……”
王浩還未介紹完,徐經(jīng)理便忍不住贊嘆起來:“如今內(nèi)陸人真能,法兒都想絕了,真不愧為專利產(chǎn)品,我們那里最需要這種鞋了,如果價格合適,我們商廈進個萬兒八千的不成問題?!?/p>
王浩聞聽一驚:好大的口氣!一個小商廈一下能吃進將近百萬元的貨?心中不禁警覺起來。他正要進一步探聽一下對方的虛實,就聽到酒迷糊高興地對對方徐經(jīng)理說道:“太好了!你們真能要一萬雙?價錢好商量!如今是市場經(jīng)濟,價格浮動較快,旺季每雙平均115元左右,我們按淡季價優(yōu)惠供應(yīng),每雙100元怎么樣?明說,如果不是廠里急用這筆款子,我還真舍不得報這個價呢?!?/p>
王浩一聽,偷眼瞅了一下對方,只見徐經(jīng)理沉吟了一下,說:“一百萬不是個小數(shù),我得馬上同我們總經(jīng)理聯(lián)系一下。今晚七時我專門在貴地鴻賓酒樓恭請二位,交個朋友,沒有別的意思。二位科長一定要賞光喲!”
徐經(jīng)理一走,王浩有些擔心地問:“科長,沒簽合同就去吃飯,不妥吧?俗話說,吃人家嘴軟……”
酒迷糊哈哈一樂:“真是書生氣十足,什么嘴軟不嘴軟的,我是酒肉穿腸過,原則記在心,不吃白不吃,哈哈……”
晚上,酒迷糊帶王浩準時到了鴻賓酒樓,徐經(jīng)理早已恭候多時了。席間他滿面春風地端起酒杯說:“告訴二位一個好消息,我已同我們老總通過電話,他對貴廠提供的價格十分滿意。來,為我們首次合作成功干杯!”說完,一仰脖子,“咕咚”一杯酒灌進肚里。
酒迷糊一氣同徐經(jīng)理連碰三杯,臉上便泛出紅光來,嘴里也“徐老弟”長、“徐老弟”短地稱呼起來。接著,徐經(jīng)理又同酒迷糊劃了一陣拳,待見他舌頭都不會打彎了,就最后捧起一杯酒遞到酒迷糊面前,說:“我們老總在電話里特意讓我代他敬二位一杯,有事還得麻煩二位呢。”
酒迷糊一邊推讓,一邊含糊不清說:“別、別客氣,有話……盡管說!”
“那好,我一眼就看出你老兄是位痛快人!明天上午給我先發(fā)一萬雙皮鞋,不會有問題吧?”
“只要你……老弟兜里有錢,要……多少我……給多少!”
“錢小意思,我們是大商廈,下面有十幾個分公司,哪月也得成交個幾千萬。不過,這次來是路過貴地,沒思想準備,手里只帶了張存有25萬元錢的牡丹卡,是臨時處理一些小生意用的。下午我問了一下,一輛貨車至少裝五千雙鞋,總經(jīng)理問能不能先預付25萬,拉走兩車,余下的75萬隨后電匯過來。因為我們那里馬上要將舉辦物資交流大會,時節(jié)不等人喲。”
王浩心中一陣冷笑:好呀,狐貍尾巴露出來了不是?他慢騰騰地回絕道:“這事恐怕難辦,廠里有規(guī)定,現(xiàn)款現(xiàn)貨,概不賒欠!”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總不能只讓我拉走半車貨吧,那也太浪費了,是吧,邱科長?”
酒迷糊此時正瞇著眼睛打盹,徐經(jīng)理連問三聲,他才迷迷糊糊應(yīng)道:“我和個稀泥吧,先拉一車,下一車款到貨……發(fā)!”
王浩見酒迷糊信口表態(tài),忙拽了下他的胳膊,提醒說:“科長,怕不行吧?25萬拉50萬的貨,廠長知道了不熊咱才怪咧!”
酒迷糊此時酒勁似乎又涌了上來,他打了一下酒嗝,一搖手說:“沒……事!人家大商廈,不……哄咱?!?/p>
“邱老兄真講義氣,我徐某說話算話,出了事找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以合同為證”,說著,徐經(jīng)理取出一式三份早已寫好的合同書,一條一條地念了起來。
酒迷糊將合同書交給王浩,說:“你,明天先和徐老弟去銀行取款,然后到財務(wù)科蓋合同章。我,安排裝車,再見?!闭f著,也不管王浩,跌跌撞撞出了鴻賓酒樓。
王浩覺得事情嚴重,就直奔廠長家匯報,誰知廠長下午臨時去北京開會了,說是一星期后才能回來。王浩這下“襪子里長草——慌(荒)了腳”。
王浩怏怏地回到家,他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心中還是放心不下,為了不使廠內(nèi)財產(chǎn)遭受損失,決定自己親自押車催款,以便見機行事。
第二天一上班,王浩帶會計陪徐經(jīng)理去銀行,將牡丹卡上那25萬元轉(zhuǎn)進自己廠的賬戶上,又回廠蓋上合同章,這才急忙趕到倉庫。此時,一臉倦意的酒迷糊已讓徐經(jīng)理驗罷貨裝好車,正依依話別。王浩將兩份蓋過章的合同書遞到他們手中,并將自己去新疆的想法告訴了酒迷糊。誰知酒迷糊卻連連搖頭說:“小王,算了吧,就憑你這副書生身板,路上還不給顛散架了?甭去了!”
王浩見酒迷糊如此固執(zhí),心中不覺起了疑心:看來這位姓徐的背后肯定給他啥好處了,不然他能如此庇護這徐某?不行!我得對廠長和全體職工負責到底!想到這里,他堅決地說:“邱科長,我認為應(yīng)該去一趟,順便也可以讓徐經(jīng)理陪我摸一下那里的市場,徐經(jīng)理不會不歡迎吧?”說罷,王浩轉(zhuǎn)過身,靜靜地觀察徐經(jīng)理的神色。
徐經(jīng)理看來對王浩親自押車絲毫不感到意外和慌亂,他一把扯起王浩的手,熱情地說:“歡迎,歡迎,王科長能到我們新疆去做客,我是求之不得呀!到喀什,我一定為王科長做導游。”
“那好,我就先謝謝徐經(jīng)理了?!蓖鹾埔贿呎f著,一邊拉開了駕駛室的門。
酒迷糊見勸不住王浩,只得點頭應(yīng)允。于是,王浩和徐經(jīng)理坐進駕駛室,同酒迷糊打聲招呼,乘車而去。
汽車一路上翻山越嶺,過黃河,穿沙漠,足足走了五天多才算到新疆地盤。王浩在上路的第二天便患上了重感冒,渾身酸疼,四肢無力,可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堅持著。徐經(jīng)理對他倒是蠻熱情,噓寒問暖,端水送藥,十分周到,搞得王浩對自己都不相信起來:難道我真的看錯了人?
當天晚上,貨車停在一個叫不上名的小鎮(zhèn),徐經(jīng)理顯得格外興奮,宣布路上只要不堵車,明日中午前趕到喀什絕對不成問題,到時他一定請王浩和司機吃新疆正宗的手抓羊肉。說著,照例讓服務(wù)員炒幾個菜,要與王浩小酌一番。
王浩坐了一天的車,加上感冒,渾身像散了架似的難受,哪里還有一點食欲,可又推卻不了徐經(jīng)理的一片熱情,只好象征性地吃了兩口菜,便放下了筷子。徐經(jīng)理也不勉強,親自打水讓王浩吃完藥躺下,不一會兒,王浩只覺得頭發(fā)昏、眼發(fā)沉,“呼呼”一下就睡過去了。
王浩昏昏沉沉一覺睡到次日七時才迷迷怔怔地醒來,他只覺得腦瓜一個勁地發(fā)沉,仍然想睡,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發(fā)現(xiàn)司機也在呼呼大睡,徐經(jīng)理卻不知去哪兒了。王浩勉強掙扎著下了床,想出去討杯水喝,走到院里,見廠里的那輛貨車仍停在老地方,可車上的貨全空了!
王浩大吃一驚,連忙叫醒了司機,兩人里里外外找了幾遍,哪里還有徐經(jīng)理的蹤影?服務(wù)員都是新疆姑娘,說話又聽不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翻譯,才知道天沒亮徐經(jīng)理就已經(jīng)結(jié)好賬,又叫上一輛卡車,把車上的貨全拉走了,臨行時還特意囑咐,不讓叫醒他倆。
王浩和司機這下可是“伸胳膊穿褲——亂了套”,他們立即開車加大油門,一直追到喀什也沒見到徐經(jīng)理的影子??κ彩械拐嬗凶焐缴虖B,可問了一圈,都說沒有姓徐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王浩這才徹底明白是上當了!
當天,王浩同廠里通了電話,廠長到北京開會仍沒回來,只好又打給了酒迷糊,誰知酒迷糊不但不急,反而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先回來吧,估計沒事。”
王浩又氣又惱地坐車返回廠里,一下車就往廠長辦公室跑。一進門,只見酒迷糊正同廠長有說有笑地談?wù)撝裁?,一股無名之火便“噌”地一下躥了上來,他點著酒迷糊的鼻子斥責道:“你還有臉在這里?你說,這損失的25萬咋辦?”
廠長急忙將王浩扶到沙發(fā)上,又親自為他倒上一杯茶,笑呵呵地說:“王浩,辛苦了,你先別急,看看這個再說?!闭f著,將一封電報遞給了他。
王浩接過電報,只見上面寫著:近日攜款當面請罪,徐。王浩將電報反復看了幾遍,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奇怪地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當徐冒充天山商廈業(yè)務(wù)經(jīng)理前來買鞋時,言談話語之間,酒迷糊對他產(chǎn)生了懷疑,可一時無確切證據(jù)。待徐走后,他同新疆喀什的一位朋友通了電話,委托他查清徐的真實身份,并約好晚上12時通話。從鴻賓酒樓回來,酒迷糊就接到朋友的電話,知道徐是騙子,可因為廠內(nèi)急需20萬購買原材料的款子,于是便將計就計,采用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方法,同倉庫保管員連夜將一萬只單腳鞋分別裝入五千個鞋盒內(nèi),也就是說,車上拉走的五千雙鞋其實都是同一方向的,不是細心人很難看出破綻。姓徐的騙鞋心切,果真上當。酒迷糊本想事過之后再告訴王浩,誰知王浩執(zhí)意要押車,因徐在場,當面又無法挑明,只好讓王浩跟車白受了幾天罪。姓徐的將鞋騙到新疆,直到以低價拋售時才發(fā)覺上當,可合同上寫得明明白白,再加上理虧,唯恐亞飛廠起訴他,只好乖乖地再湊齊錢送來,否則那一萬只單腳鞋只能是一堆廢物……
王浩被這戲劇性的變化驚呆了,好半天才激動地上前握著酒迷糊的手,誠心誠意地說:“邱科長,我算服了你啦,真是姜越老越辣!”
文/申之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