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侯乙墓出土的5件衣箱中，其中一件(標本E．66)的箱蓋上記有二十八宿的名稱，蓋面右側(cè)繪一青龍，左側(cè)繪一白虎[1]。對于該衣箱的二十八宿星圖以及青龍、白虎圖案，學(xué)者多有討論[2]。但對于該衣箱的右側(cè)圖、正側(cè)圖、左側(cè)圖的畫面意義，則鮮有人論及。筆者認為，該衣箱箱蓋與四側(cè)的畫面以及箱底、箱體內(nèi)部的著色等，出于一完整的構(gòu)思，整個箱體的六面合在一起，包含了天體運行、天與地的相對意義、四方、四時等內(nèi)容，實際上構(gòu)成了一幅當時人們認識宇宙的圖解。
圖一 曾侯乙墓衣箱E．66
首先應(yīng)該指出，該衣箱的畫面是按照天地以及四方的相對位置構(gòu)成的。讀者不妨用透明紙依照該衣箱墨線圖作一摹本，將摹本的畫面向上，將繪有青龍的一側(cè)對準東方，由下向上作透視，就可以知道：箱蓋上的畫面是天體及其星象的仰視圖，因而箱蓋的畫面指天；箱底指地；右側(cè)圖指東方；正側(cè)圖指南方；左側(cè)圖指西方；而箱的背面指北方(圖一)。
箱蓋(天)、箱底(地)以及箱之四側(cè)(東、南、西、北)共同構(gòu)成“六合”，《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nèi)，圣人論而不議”，成玄英疏：“六合者，謂天地四方也?！绷现畠?nèi)是人的生存空間。曾侯乙墓出土的5件衣箱中，除E．66箱體內(nèi)涂為朱色以外，其余4件衣箱的箱體之內(nèi)均涂為黑色。如果以黑色為暗，為人視之所不見，則朱色代表光明，為人視之之所及。六合之內(nèi)作為人的生存空間，仰可觀天文，俯可察地理，四方亦在人的認識范圍之內(nèi)。而六合之表的箱體畫面以黑漆為底，以朱色構(gòu)成畫面，朱色畫面的內(nèi)容尚為人所知，黑底則屬于人的未知領(lǐng)域。至于六合之外，則不在討論的范圍?？芍撘孪鋬?nèi)涂為朱色，是有深刻含義的。該衣箱之箱蓋從東到西為弧形，日月的東升西落、星移斗轉(zhuǎn)，就在這弧蓋的軌道上運行?；∩w實際上是人們所能見到的天體運行軌道的一部分，如果加上人們視線所不及的另一部分，那么可以推知，箱體的構(gòu)成包含了天體運行的圓形軌道。箱蓋上的二十八宿圍繞北斗構(gòu)成一個圓圈，已經(jīng)揭示了這個原理。
古時有“天圓地方”之說，那么是否可以說該衣箱畫面對天地的處理是遵循“天圓地方”的原理呢？筆者認為，衣箱上的天的確是“圓”的，但不是球體之圓[3]，因而不能理解為覆盆之圓。衣箱中的地的確是“方”的，但由于箱體內(nèi)是指人的生存空間，古人對于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是以縱橫長短計算的，一定領(lǐng)域之方并不等于大地之“方”，因而箱體內(nèi)的地之“方”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棋盤之方。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可以藉《大戴禮記·曾子天圓》中的以下一段討論作一說明：
單離居問于曾子曰：“天圓而地方者，誠有之乎？”曾子曰：“離，而聞之云乎？”單離居曰：“弟子不察，此以敢問也?！痹釉唬骸疤熘鲜?，地之所生下首。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掩也。且來，吾語汝。參嘗聞之夫子曰：天道曰圓，地道曰方?！?/p>
“天圓地方”的真實含義是“天道曰圓，地道曰方”。由衣箱箱蓋之“天”是圓弧形的，所顯示的天體運行的軌道是“圓”的，可知孔子將“天圓地方”解釋為“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是正確的。
關(guān)于“天圓地方”，拙稿《太一生水與曾子天圓的宇宙論問題》有過詳細討論[4]，請參閱。
衣箱箱蓋中央所書的“斗”字之下有一“土”字，以前論者多將該二字釋為一個字，即“斗”字。李零認為該衣箱中央的“北斗由土、斗二字構(gòu)成，也合于雙古堆漢墓出土六壬式于地門位置書寫的‘土斗戊’(斗亦居土位)”[5]，這一說法具有很大的啟發(fā)性?，F(xiàn)在我們進一步指出，箱蓋中央的字是“土”、“斗”二字，而不是由“土”、“斗”二字構(gòu)成北斗。明確這一點很重要。這里的“土”應(yīng)理解為土圭，古人以土圭測日影，據(jù)日影之長短確定二分二至，并作為方位(東南西北)、季節(jié)(春夏秋冬)的劃分依據(jù)。土圭之所在為地之中[6]，斗之所在為天之中，土、斗重合是古人所設(shè)的天地之中，相當于我們今天所說的地球和天球的軸心。
箱蓋中央的“土”、“斗”二字的閱讀順序應(yīng)讀為“斗土”，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可以藉典籍中的“星土”作一說明?！吨芏Y·春官·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觀妖祥”，注：“星土，星所主土也。封猶界也。鄭司農(nóng)說星土以《春秋傳》曰：參為晉星，商主大火。《國語》曰：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之屬是也?！卑词亲⒉幻魑?，“星土”之“土”除了“星所主土也”，還包含有“土其地”亦即“度其地”的含義?！吨芏Y·地官·大司徒》：“凡建邦國，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注：“土其地猶言度其地。鄭司農(nóng)云：土其地，但為正四方耳。”賈疏：“以土圭度其地。假令封上公五百里，國北畔立八尺表，夏至?xí)兟┌?，得尺五寸景，與土圭等。南畔得尺四寸五分，其中減一分，一分百里，五分則五百里。減四分則四百里，封侯；減三分則三百里，封伯；減二分則二百里，封子；減一分則一百里，封男。是土其地之法。而制其域者，自上公五百里以下，境界皆有營域封圻?！?/p>
賈疏所謂“國”為周天子之所在，“晝漏半”謂日中，其所在地為日中之景尺五寸?！澳吓系贸咚拇缥宸帧保^設(shè)距周“國”以南五百里之某地，其夏至日中圭表之景為尺四寸五分。每減一分，則距離為一百里?？芍艜r封域以土圭之影以測距離，如是則“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星土”之“土”謂土圭，應(yīng)是非常明確的。與土對應(yīng)之“星”，應(yīng)指北斗以及二十八宿，在衣箱上則表現(xiàn)為居中之北斗以及繞天一周之二十八宿星名。
古人以土圭測定方位與距離，藉以封土或建立城垣，在著名的《楚帛書》中亦有記載。《楚帛書》甲篇第2行記伏戲所處的漁獵時代，先民“以司堵襄(壤)，咎(晷)而步達”?！岸氯馈敝赋窃玔7]，“晷”謂土圭?！瓣卸竭_”謂以晷儀測定方位，兼以測定“百里”為單位的距離。而不足百里則以“步達”，即以步幅測定其距離?？梢姴瘯瓣卸竭_”，就其實際內(nèi)涵而言，與《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土圭土其地而制其域”是相一致的。
現(xiàn)在我們再來看衣箱中部的“斗土”二字，其上指西北維而偏于北方；其下指東南維而偏于南方。角度與現(xiàn)代地球儀“偏軸”的角度非常接近。明確衣箱中部的文字不是由“斗土”二字構(gòu)成北斗，而是以“斗”指北斗，以“土”指土圭，是我們解讀該衣箱宇宙圖式的一把鑰匙。
該衣箱的四側(cè)分別繪有四方之神，以下依東、南、西、北為序，依次說明。
1.東方之神“芒”
衣箱右側(cè)(東方)的畫幅中央書一“芒”字[8]，該字上部的兩個“十”字形是“艸”字頭，中間的一撇一捺是“人”字形，下部的圓弧是“乚”字形。一經(jīng)說解，熟悉古文字字形的讀者不難看出該字就是“芒”字的圖畫化(圖二)。
圖二 衣箱刻銘與楚簡“芒”字比較
在古代數(shù)術(shù)體系中，“芒”是東方神名?！蹲髠鳌氛压拍辏骸澳菊痪涿??！薄冻o·遠游》“吾將過乎句芒”，王逸注：“就少陽神于東方也?！薄渡胶＝?jīng)·海外東經(jīng)》“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郭璞注：“木神也?！薄秴问洗呵铩なo》：孟春、仲春、季春，“其帝太曍，其神句芒”，高誘注：“句芒，少曍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為木官之神?！背瘯嘤浻兴姆缴衩鸞9]，其中司東方、司春之神名為“秉”，其字《爾雅》作“寎”。秉、丙古音同在陽部，幫紐，“芒”古音在陽部，明紐，古讀音近，“秉”、“芒”用字雖異，但同為東方神名則一。
楚帛書司東方、司春之神像為方頭(圖三)，頭上有細短毫毛。“芒”之本義指草木之杪，至今俗語尚有針尖麥芒，可知帛書司東方、司春之神頭上的細短毫毛，其實就是“芒”的圖解[10]。
圖三 楚帛書秉月神祗圖
2.南方之神“且”
衣箱正側(cè)(南方)的畫幅中央為一男根形，從文字的角度可以理解為“且”字 [11]?！扒摇敝笥腋饔卸?，以表示“且”所駕馭之四虬。畫面右部有一鳥，立于一鉤形器物之上。
《離騷》“駟玉虬以乘鹥兮”，王逸注：“有角曰龍，無角曰虬。鹥，鳳凰別名也。《山海經(jīng)》云：“鹥身有五彩，而文如鳳。鳳類也。以為車飾。”洪興祖補注：“言以鹥為車，而駕以玉虬也。駟，一乘四馬也?！?/p>
畫面右部之鳥與箱蓋上的東蒼龍、西白虎構(gòu)成一組，應(yīng)屬南朱雀。朱雀立于車之尾部，對此我們可以借著名的“人物御龍帛畫”作一說明。1973年出土于湖南長沙子彈庫一號墓的“人物御龍帛畫”[12]，畫面主人公為一系高冠之男子，側(cè)身直立，駕馭一水車，車尾立一鳥[13]。如果將帛畫鳥足下的鉤形車尾與衣箱鳥足下的鉤形符號作一比較，就不難看出衣箱畫面是以鉤形符號代表車尾(圖四)。
圖四 1.衣箱朱雀 2.子彈庫楚墓帛畫
“且”在古代是司夏、司南方之神，楚帛書中的司夏之神為“
《山海經(jīng)·海外南經(jīng)》：“南方祝融，獸身人面，乘兩龍?！辈瘯戏剿旧裰裣裾秊楂F身人面，兩足之間繪有二龍(圖五)，學(xué)者或稱為“二尾”，其實正是“二龍”之遺痕。祝融乘兩龍即駕馭二龍，這與衣箱畫面中“且”馭四虬所表現(xiàn)的主題是一致的。二龍與四虬的差別，可以看作神話傳說中的變異現(xiàn)象。
圖五 帛書
3.西方之神“弇茲”
衣箱左側(cè)(西方)畫面中上部有一“山”形，“山”形之下有一“
“弇茲”乃古代數(shù)術(shù)體系中的西方神名?！渡胶＝?jīng)·大荒西經(jīng)》：“西海陼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名曰弇茲?！薄皬m茲”又作“崦嵫”，《離騷》：“吾令羲和弭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崦嵫，日所入山也?！?/p>
楚帛書中的司秋、司西方之神為“
圖六 1.衣箱西方神祇圖 2.帛書纟月神祇圖
古代司西方、司秋之神又被稱為“蓐收”?！蹲髠鳌氛压拍辏骸吧贂厥嫌兴氖?，曰重、曰該、曰修、曰熙，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薄秴问洗呵铩なo》：孟秋、仲秋、季秋，“其神蓐收”，高誘注：“少曍氏曰該，皆有金德，死托祀為金神?！薄秶Z·晉語》二：“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zhí)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莼?，覺，召史嚚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骨糁?，且使國人賀夢?！贝苏f描寫蓐收之狀，最與帛書司秋之神像相合。《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郭璞注：“金神也，人面、虎爪、白毛、執(zhí)鉞。”郭注實本于《晉語》。
4.北方之神“玄冥”
衣箱背面(北方)為黑色，無文飾。學(xué)者或認為：“另一側(cè)則全為黑色(古又稱玄色)，無圖像?！薄氨硎灸芤婟?、虎、雀三象時，北宮玄武看不見。”[16]
筆者認為，衣箱背面(北方)的黑色除了包含北宮玄武的含義外，還包含了冬季、北方之司神“玄冥”的含義，有如箱體南側(cè)既繪有朱雀，又繪有南方、夏季之司神“且”的形象?！墩f文》：“黑而有赤色者為玄。”《詩·小雅·斯干》：“噦噦其冥”，鄭玄箋：“冥，夜也?！币院谏硎颈狈剿旧裥?，實在是很確當?shù)摹?/p>
以上我們分析了衣箱的構(gòu)成原理，重點討論了衣箱箱蓋中央之“斗土”，四側(cè)之四方、四季司神，可知衣箱很形象地揭示了古人的“六合”思想，代表了當時(戰(zhàn)國早期)人們認識宇宙所達到的水平。衣箱所反映的宇宙模式具有以下三方面的重要意義。
1.衣箱所包含的五行思想
依照古代的五行學(xué)說，土居中央，寄在四維。然而何以以土居中央，而不以金或木或水或火？這一涉及五行內(nèi)在構(gòu)成原理的重要問題從未見有人說清楚。衣箱以斗、土重合為天地之中，十分清楚地揭示了“土居中央”的數(shù)術(shù)依據(jù)。土位既定，則北方為水位，以黑為代表色；東方為木位，以青為代表色；南方為火位，以赤為代表色；西方為金位，以白為代表色。衣箱的北方涂為黑色，實質(zhì)上已經(jīng)標明了五行顏色的空間分布[17]。
當著太陽由春至夏、至秋、至冬，依次在天幕上經(jīng)過二十八宿，運行一周(360°)，在土圭上則表現(xiàn)為“景短”、“景長”、“景夕”、“景朝”[18]，地球上則顯示為春夏秋冬的季節(jié)變化。古以司春之神為木神，即衣箱東方之神“芒”；司夏之神為火神，即衣箱南方之神“且”；司秋之神為金神，即衣箱西方之神“弇茲”；司冬之神為水神，即衣箱北方之神“玄冥”。季節(jié)的五行代次實際上就是五行的時間循環(huán)。衣箱上既繪有四宮之神：東蒼龍，南朱鳥，西白虎，北玄武(黑色無圖像)；又繪有四方之神：芒(句芒)，且(祝融)，弇茲(蓐收)，玄冥(黑色無圖像)。很清楚地揭示了這兩套神名各自的數(shù)術(shù)意義以及相互間的聯(lián)系。
五行思想是中國古人將時間與空間聯(lián)系在一起的解釋體系，衣箱上的畫面分布和文字說明揭示了這一解釋體系的內(nèi)在依據(jù)以及構(gòu)成原理，這對于我們研究中國古代的宇宙論以及科技史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2.衣箱所包含的天、地關(guān)系
衣箱的箱體內(nèi)部涂為朱色，以“六合之內(nèi)”代表人類的生存空間；衣箱之表亦即六合之表，是人們所能看到的天幕，已如前述。我們可以進一步指出，箱體內(nèi)部是“地”之所在，亦即我們今天所說的“地球”；箱體之表是“天”之所在，亦即我們今天所說的“天球”。箱體右側(cè)(東面)、箱蓋(天空)、左側(cè)(西面)是日月五星運行軌道之所在，日、月由東方升起，經(jīng)過天蓋而落于西方，那么理所當然地，日、月將繞過箱體底部然后又從東方升起。
箱體的蓋、右側(cè)、左側(cè)、正側(cè)均涂有色彩，惟箱背、箱底為黑色。我們知道，日出于東南隅而落于西南隅，因而東南西三面都有光明，能顯示物象，為人們視線之所及；惟北方(北極)有長夜，玄冥一片；而箱底則在太陽方位的背面，代表了“地”的另一側(cè)，為黑夜之所在。由于中國的地理位置在地球的北半球，因而可以說，衣箱箱體的著色設(shè)計很形象地反映了中國地理位置的特征。
該衣箱準確生動地揭示了天與地的關(guān)系，日月運行、星移斗轉(zhuǎn)的規(guī)律，以及方位、季節(jié)、白天、黑夜的成因。就其達到的認識水平而言，近于后世的“渾天說”?！稌x書·天文志》載《渾天儀注》云：“天如雞子，地如雞中黃，孤居于天內(nèi)，天大而地小。”(“地如雞中黃”很容易使我們聯(lián)想起衣箱內(nèi)部的朱色)又劉洪《乾象歷》云：“前儒舊說，天地之體，狀如鳥卵，天包地外，猶殼之裹黃也；周旋無端，其形渾渾然，故曰渾天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五百八十九分度之百四十五，半覆地上，半在地下，其二端謂之南極、北極?！闭麄€衣箱為“半覆地上”之形，至于“半在地下”，則由繞天一周的二十八宿作出了暗示。
3.衣箱宇宙模式與中國古代宇宙論的關(guān)系
1993年出土的道家思想文獻郭店簡《太一生水》[19]，對于我們理解曾侯乙墓衣箱的宇宙圖式具有參考意義，我們先看《太一生水》的以下論述：
大一生水。水反輔大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大一，是以成地。天地〔復(fù)相輔〕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fù)相輔也，是以成陰昜(陽)。陰昜(陽)復(fù)相輔也，是以成四時。四時復(fù)﹝相﹞輔也，是以成倉(滄)然。倉(滄)然復(fù)相輔也，是以成濕(濕)澡(燥)。濕(濕)澡(燥)復(fù)相輔也，成歲而止。
所謂“太一生水”，我曾經(jīng)指出：“水”不能理解為作為特殊物質(zhì)(water)的水，“水”在這里是“準”的意思，《說文》：“水，準也?！薄犊脊び洝だ跏稀罚骸皺?quán)之然后準之，準之然后量之”，注：“準，故書或作水?！盵20]。古人以土圭觀察天體運行，首先要設(shè)置一個水平面，然后樹一根合于懸垂的標尺，以標尺為圓心繪一個圓形的刻度盤，依據(jù)刻度盤記錄日影的變化，而后可以得到年、月、日、二分、二至、四方、四維等時間、方位的數(shù)據(jù)。
衣箱的箱蓋將“斗”與“土”重疊置于天蓋的中央，說明北斗與土圭是天地運行的準繩與坐標[21]，生動而又準確地揭示了“太一生水”的內(nèi)涵。有了認識天地運行的坐標，而后知天所以為天，地所以為地。神明是萬物之所以成的因素之所在(《說文》：“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天地、神明所以成陰陽(衣箱箱蓋之天與箱底之地；南、北；東、西；白天、黑夜均包含著陰陽)，然后成四時(衣箱之東春、南夏、西秋、北冬)，成滄然(冷暖)，成濕燥，成歲而止，形成一個周期。
中國古代的宇宙論除了道家的《太一生水》而外，還有儒家的《大戴禮記·曾子天圓》?！对犹靾A》中的“天圓地方”說，“內(nèi)景”、“外景”說，都很準確的揭示了古人對宇宙的認識。曾侯乙墓衣箱的宇宙圖示可以說反映的是數(shù)術(shù)家的宇宙論思想。如果說《太一生水》、《曾子天圓》是對古代宇宙論的理論說明，那么曾侯乙墓衣箱則是對古代宇宙論的圖解。該衣箱的設(shè)計制作者對于宇宙的理解具有驚人的悟性，反映了戰(zhàn)國早期對于天地、時空、方位的最高認識水平。
[1]湖北省博物館.曾侯乙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 354.
[2]a.王建民.曾侯乙墓出土的二十八宿青龍白虎圖像[J].文物,1979(7).b.黃建中.擂古墩一號墓天文圖像考論[J].華中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自然版,1982(4).c.張聞玉.曾侯乙墓天文圖像“甲寅三日”之解釋[J].江漢考古,1993(3).d.王小盾.火歷質(zhì)疑[C]∥中國天文學(xué)史文集:6.北京:科學(xué)出版社,1994.e.馮時.星漢流年——中國天文考古錄[M].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f.武家璧.曾侯乙墓天文圖證解，稿本。在此感謝武家璧先生以稿本賜讀。
[3]箱蓋之圓以理解為天體運行的軌道之“圓”為妥當。
[4]劉信芳.《太一生水》與《曾子天圓》的宇宙論問題[J].中華文史論叢(77),2004.
[5]李零.李零自選集[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250.
[6]這里的“地之中”指古人觀測天象所設(shè)置之“中”，亦即土圭圭表所立之圓心。
[7]《說文》：“堵，垣也，五版為堵，從土，者聲?！薄岸氯馈敝^城垣。
[8]拙稿《曾侯乙幕衣箱禮俗試探》(《考古》1992年10期)釋云：“該衣箱與蓋上青龍相應(yīng)的一側(cè)繪有一日狀物，圓面向下；與白虎相應(yīng)的一側(cè)繪一蟾蜍，表示月亮，象征日月居于東西地平線偏下之處，這正是傍晚的天象?！贝苏f與衣箱的實際方向不符，謹此糾正。
[9]饒宗頤，曾憲通.楚帛書[M].香港: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85.
[10]劉信芳.中國最早的物候歷月名——楚帛書月名及神祇研究[J].中華文史論叢(53),1994.
[11]該衣箱畫面的特點是畫中有字，字中有畫。我們在作相關(guān)考釋的時候必須充分注意這一特點。
[12]a.湖南省博物館.新發(fā)現(xiàn)的長沙戰(zhàn)國楚墓帛畫圖像[J].文物,1973(7).b.湖南省博物館.長沙子彈庫戰(zhàn)國木槨墓[J].文物,1974(2).
[13]論者多認為帛畫主人公駕馭的是龍，對此我曾經(jīng)提出：該帛畫上部繪有車蓋，《九歌·河伯》：“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據(jù)此畫中主人公應(yīng)是乘于水車之上。參拙文《關(guān)于子彈庫楚帛畫的幾個問題》，《楚文藝論集》，湖北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12月。
[14]同[10]：82.
[15]同[10]：89.
[16]黃建中.擂古墩一號墓天文圖像考論[J].華中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自然版,1982(4).
[17]關(guān)于五行顏色的空間分布，《楚帛書》甲篇記云：“青木赤木黃木白木墨木之旌”。五木之旌其實就是古人觀測天體運行以及測試方位的五根標尺，《淮南子·天文》：“正朝夕，先樹一表東方，操一表卻去前表十步，以參望，日始出北廉，日直入，又樹一表于東方，因西方之表，以參望，日方入北廉，則定東方。兩表之中，與西方之表，則東西之正也。日冬至，日出東南維，入西南維。至春秋分，日出東中，入西中。夏至，出東北維，入西北維，至則正南?！?/p>
[18]《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南則景短，多暑；日北則景長，多寒；日東則景夕，多風；日西則景朝，多陰。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制其畿方千里，而封樹之?！薄夺屆め屘臁罚骸瓣校?guī)也，如規(guī)畫也?！薄稘h書·律歷志》：“乃定東西，立晷儀，下漏刻，以追二十八宿相距于四方，舉終以定朔晦分至，躔離弦望?！?/p>
[19]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20]劉信芳.《太一生水》與《曾子天圓》的宇宙論問題[J].中華文史論叢(77),2004.
[21]如果是在式盤上，北斗與土圭的重迭表示天盤與地盤中心點的重合。
原載：《考古與文物》 201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