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譚》 圖/今晚報
去年托朋友從香港買回柳存仁的《人物譚》，1952年9月香港大公書局初版（定價二元五角）。我花了五百元，心里盤算著這書里會出現(xiàn)上海淪陷時期的人物和秘聞吧。柳存仁對于淪陷時期的經(jīng)歷一直諱莫如深，別人問起他也是絕口不答。越是這樣躲躲閃閃讀者越是好奇，難免胡亂猜疑，真不如周黎庵坦言“就是怕死嘛”來得干脆。蕓蕓眾生誰不怕死？怕死之心人皆有之，周氏高明，一句話省了多少廢話。
《人物譚》寫作于1950年到1952年，是柳存仁在香港某報開的專欄，每篇兩千字上下?！靶臎隽艘话搿笔侵豢催^題目的感覺，其實柳氏所談人物多是近現(xiàn)代人物，如蔡孑民、章炳麟、董康、張菊生、程硯秋、知堂、鼎堂（郭沫若）、廢名、巴金、徐志摩、吳宓等。柳存仁好像有一條準繩，可以談有淪陷區(qū)生活的人（如董康、周作人），但絕不涉及淪陷區(qū)具體之事。柳存仁所寫近代人物，多為他見過面的。譬如“蔡孑民（元培）先生是我父親和我現(xiàn)在的母親結婚時候的證婚人，這事本不值一提，但我記得父親在婚前一日告訴我說，明天證婚他要請一位‘怪人’蓋即這位鶴卿太史是”。
柳存仁寫道：“得見到章太炎的時候已經(jīng)很遲，換句話說，已經(jīng)到了先生隱遯在蘇州錦帆巷的時期?！迸c高等人物交談，問答稍不得體，就會使自己陷于尷尬之境。柳存仁寫道：“那一天，先生的書齋攤開了兩三幅籀隸對聯(lián)，墨跡才干，是先生應允上海寧波同鄉(xiāng)會義賣去捐給抗日的義勇軍的。那用筆真是潔凈蒼遒得很！我的好奇心動了。忽然發(fā)問起來：‘請問老伯，寫篆隸，寫不寫甲骨文呢？……甲骨文，羅雪堂他們提倡的那一套！’潛叟瞪了我一眼，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事后我十分追悔。”講到董康，柳存仁說，“先生實在是一位很風趣，而且也喜歡和青年們接觸的人。我記得，我第一次和先生談話，先生便談到明朝的士大夫專門喜歡私刻淫書，認為是偽道學的壓力應有的反動”，“董先生親筆寫的字是很‘劣’的，所以有他的‘瘦金體’墨寶的人，我想，很應該值得驕傲。我是沒有的。許多認識先生的人，當然會有?？墒悄銈兊昧羯瘢灰钦窍壬耐l(xiāng)代筆人姜老先生所弄的玄虛。多少年來，許多商務印書館新書的封面，也是這位姜先生寫的”。
柳存仁似乎沒有近距離見過徐志摩，詩人墜機身亡的1931年柳存仁才十四歲，可是這不妨礙柳存仁將徐志摩描繪得如此細致：“什么是志摩的人格的秘訣呢？是身體上的么？也有一點?？墒求w格比志摩更有力，更美貌的人至少有好幾千人，卻沒有他十分之一的魅力。他的鼻子距離真正的美顯得太大了些，他的眉毛也很難說，他的嘴也有點逾格，牙床骨望著太濁。不，他的迷力是在別的地方的。”（《徐志摩和梁遇春》）想起一則影壇傳聞，馬龍·白蘭度與索菲亞·羅蘭配戲時，曾嫌棄她鼻毛太長命其剪短。聽說柳存仁年輕時是玉面郎君式俊男，所以有資格挑剔徐志摩五官的缺陷，尤其是那句“牙床骨望著太濁”，也許張愛玲這位“毒舌”也說不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