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實在話,這些天能在上海這樣的高溫酷暑的日子里堅持寫博,那絕對是“鐵桿博客”了。
從這個月4日起,上海正式出梅,連“緩沖期”都沒有經(jīng)過便直接進入了高溫天氣。上個月底,我剛寫了《浸淫在梅雨里的唐詩宋詞》,那種濕漉漉潮兮兮的感覺一下子就給高溫烘烤得全無痕跡。
上海近些年來高溫天氣多了起來。據(jù)對六年來的粗略統(tǒng)計,上海高溫天氣少則為常年平均9天的2倍約18天,多則達常年平均9天的4.4倍約40天左右。何謂高溫?即氣溫達到或超過35℃以上的天氣,達到或超過37℃以上即為酷暑。氣象上稱高溫是夏季災(zāi)害性天氣之一。截止今日,35℃以上約有13天,37℃以上有4天,還出現(xiàn)了38℃以上的天氣。剛剛說臺風“海鷗”來襲,結(jié)果與上海擦邊而過,接下來又將是一波高溫天氣。
于是,除了上班,便只能蝸居家中,躲在空調(diào)房間里。為了省電,時常一家人窩在一塊,上網(wǎng)寫博未免不便。加之這種天氣人容易心情焦躁,心思不寧,懶得寫博。這樣看書就多了些,可謂“南窗夢斷意索莫,床頭書卷空縱橫”,翻閱古詩集,看看古代詩人們筆下的夏天生活,倒也是一種度夏的情趣。
古人對四季節(jié)氣非常敏感,從描寫夏天的古詩中可以看出孟夏、仲夏、季夏的明顯區(qū)分。
對孟夏的描寫。晉代傅玄《述夏賦》中講:“四月維夏,運臻正陽。和氣穆而扇物,麥含露而飛芒。”古以農(nóng)歷四月為正陽。這時節(jié)初夏天氣萬物枝長葉茂,青翠欲滴,田野里猶如有人在搖扇生風,麥芒飛舞。
“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晉·陶潛《讀山海經(jīng)》)
“夏首云物變,雨余草木繁。池荷初貼水,林花已掃園。”(唐·韋應(yīng)物《始夏南園思舊里》)
“清風首夏夜猶寒,嫩筍侵階竹數(shù)桿。”(唐·劉商《早夏月夜問王開》)
此時節(jié),草木繁長,嫩筍遍地;春花落地,夏荷浮翠;綠槐高柳,鶯囀燕語。白天尚有幾絲清風,晚上睡覺時還覺得涼快,這是夏季最美妙的天氣嘍。
對仲夏的描寫。陶潛和庾信各有詩句作了講述:“蕤賓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五月炎蒸氣,三時刻漏長”。“蕤(ruí)賓”系農(nóng)歷五月別稱,“三時刻漏長”指夏至后白天時間開始長了。
“五月困暑濕,眾謂如蒸炊。”(宋·鄭剛中《書齋夏日》)
“吳中五月暑猶微,竟日南堂坐掩扉。綠樹露香鶯獨語,畫廊風惡燕雙歸。”(宋·陸游《夏日》)
“紅葵有雨長穗,青棗無風壓枝。濕礎(chǔ)人沾汗際,蒸林蟬烈號時。”(宋·晁補之《仲夏即事》)
農(nóng)歷五月,天氣開始炎熱起來。人們猶如坐在蒸籠之上,屋柱下的石墩都濕透了,樹林里的蟬也熱得受不了,瘋狂一般地號叫著。
對季夏的描寫。三國時魏國的繁欽《暑賦》講:“暑景方徂,時惟六月。大火飄光,炎氣酷烈。”俗話說“熱在三伏”,真正的暑熱天氣是以夏至和立秋為基點計算的。大約在陽歷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我國各地的氣溫均為最高。
“患衽席之焚灼,譬烘燎之在床。起屏營而東西,欲避之而無方。仰庭槐而嘯風,風既至而如湯。”(三國魏·王粲《大暑賦》)
“六龍鶩不息,三伏起炎陽。寢興煩幾案,俯仰倦幃床。滂沱汗似鑠,微靡風如湯。”(南朝梁·蕭綱《苦熱行》)
“萬瓦鱗鱗若火龍,日車不動汗珠融。無因羽翮氛埃外,坐覺蒸炊釜甑中。”(宋·陸游《苦熱》)
“赫赫炎官張傘,啾啾赤帝騎龍。安得雷轟九地,會令雨起千峰。”(宋·范成大《劇暑》)
你看,日神以六龍駕車周行天上,奔馳著從不停息;身上的汗水如同滂沱大雨,人就像坐在蒸籠里一樣。臥席睡床像被大火炬點燃一般灼熱,在庭院里仰頭盼望風快點吹來,卻不料風即使來了也猶如火燒一樣滾燙。
縱觀古代詩詞中關(guān)于夏天的描寫,可以看出詩人們對夏天的態(tài)度似乎還是很灑脫浪漫的,有的還近乎欣喜歡快。故而,幾千年來,古代詩人們歌頌夏日美景的詩詞歌賦數(shù)不勝數(shù)。為什么使人難以忍受的伏暑酷熱的節(jié)氣,還會受到古代詩人們的贊頌?zāi)??以自己的淺薄見識,想出這么些個原因來。
中國古代是農(nóng)耕自然經(jīng)濟農(nóng)業(yè)社會,農(nóng)民特別看重節(jié)氣。立夏后是農(nóng)忙季節(jié),是農(nóng)作物進入生長旺季、早稻大面積栽插的關(guān)鍵時期。古詩云:“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夏季南風的溫暖,可以緩解老百姓的忿怒;南風合乎時令,可以增長老百姓的財富。“浦夏荷香滿,田秋麥氣多。”(駱賓王),“夏季百果繁,兔葵亦成實。”(晁補之),“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范成大),“時雨及芒種,四野皆插秧。家家麥飯羹,處處菱歌長。”(陸游)。這些詩歌反映了農(nóng)家夏忙的情景和心情。最極端的要算是戴復(fù)古的詩了:“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萬物此陶熔,人何怨炎熱?君看百谷秋,亦自暑中結(jié)。”人們?yōu)槭裁匆衷瓜奶斓难谉岚?,你看秋天收獲的百谷,不是在這暑天成熟起來的嗎?!
另外,今天的我們不得不承認,現(xiàn)在我們所處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遠遠不如唐代宋朝那個年頭。今天,生活在城市“鋼筋水泥森林”里的人們怎會享受到詩人筆下“草木繁長,嫩筍遍地;春花落地,夏荷浮翠;綠槐高柳,鶯囀燕語”的景色?!即使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由于污染嚴重,生態(tài)破壞,也已經(jīng)很難尋覓山清水秀、天藍云白、林深樹茂的古時勝景了。
更主要的是古代詩人們對待夏炎酷暑的心態(tài)比我們好多了。古人深明“煩夏莫如賞夏”之意,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來應(yīng)付炎炎夏日。白居易《消暑》詩云:“何以消煩暑,端坐一院中。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散熱由心靜,涼生為室空。此時身自保,難更與人同。”他們避暑的辦法甚多,如納涼,從自家的庭院樓閣到附近的水榭涼亭。“散發(fā)乘夕涼,開軒臥閑敞。” 、“水亭涼氣多,閑棹晚來過。”(孟浩然),“避暑高樓上”、“人歇樹蔭中”(姚合),“無數(shù)山蟬噪夕陽,高峰影里坐陰涼。石邊偶看清泉滴,風過微聞松葉香。”(徐璣),“一川佳景疏簾外,四面涼風曲檻頭。”(蔡確)等等。再如午睡,這是夏日里一大愜意之事。“永日一敧枕,故山云水鄉(xiāng)。”(杜牧),“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蘇舜欽)。再如吃冷飲,和現(xiàn)在人一樣其樂無窮,但在當時那只有在高官顯貴人家才能享受到的。“散發(fā)披襟,紈扇輕搖。積雪敲冰,沉李浮瓜,不用百尺樓高。”(劉秉中)“青杏園林煮酒香。浮瓜沉李雪冰涼。”(張可久)。還有當然是讀書,這自然是讀書人消暑之法。“南窗夢斷意索莫,床頭書卷空縱橫。”(惠洪),“書千卷,文百家。坐蒼苔,度長夏。”(王景文)。
當然,還是那句老話,我們不得不指出,詩人筆下的夏季景象未必真實反映了當時農(nóng)家的生活狀況。詩人們衣食無憂,不事耕作,自然容易樂觀灑脫。柳公權(quán)、李昂居然如此唱道:“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熏風自南來,殿閣坐微涼。”所以,如戴復(fù)古看到農(nóng)夫夏作之苦自責:“田水沸如湯,背汗?jié)袢鐫?。農(nóng)夫方復(fù)耘,安坐吾敢食?”在當時實為鳳毛麟角之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