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宰相
文/南山喬松
01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周恩來詩云：捫虱清談傾四座，持鰲下酒話當年。
有位年輕人，飽讀詩書，與人一邊高談闊論，一邊把手伸進自己的破袍子里，扣出虱子來，捫死。動作不慌不忙。
旁觀者都忍不住抿嘴而笑，而年輕人卻旁若無人，談古論今，滔滔不絕。
這位年輕的捫虱人后來官至宰相，在歷史上地位舉足輕重。
那他是誰呢？
我國南宋時出了本奇書《打虱新話》，但作者陳善沒有做過宰相，所以他不是虱子宰相。
而且這本書涉獵歷史、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包羅萬象，卻獨獨與虱子沒有關(guān)系。
02
傳說宰相劉羅鍋（即劉墉）有一次上朝，乾隆皇帝見了他哈哈大笑，卻不說原因。
劉墉如墜云里霧里。
下朝回家后他很忐忑，俗話說，伴君如伴虎。
管家上來討好說：你胡子上有只虱子，我來幫你除去。
劉羅鍋這才恍然大悟。并說，不可呀不可！這只虱子是皇帝允許它在我胡子里的，除不得！
這個故事是傳說，是演繹，不可信。
而且這個故事涉嫌抄襲。
北宋宰相王安石很節(jié)儉，不拘小節(jié)。加上他是工作狂，所以不愛洗臉、洗澡，衣服臟了也不脫下來洗…以致身上長了虱子。
有一次，王安石上朝，宋神宗見了他哈哈大笑。
下朝后，同事發(fā)現(xiàn)他胡子上有顆虱子。他才知道，原來宋神宗因此而樂。
同事要幫他除去虱子。他說：使不得，這顆虱子能讓皇帝這么開心，它就是我的幸運星，留著。
但是王安石也不是虱子宰相。
03
西晉時期，出現(xiàn)了長達16年的八王之亂。
西晉的內(nèi)耗誘發(fā)了匈奴、鮮卑、羯、氐、羌五胡亂華。
五胡亂華，衣冠南渡，這些士族門閥在長江庇護下在健康（今南京）建立了東晉。
而在中原與北方，先后犬牙交互般出現(xiàn)了16個國家。
東晉十六國是一段亂世！
連年的戰(zhàn)亂使整個華夏人口減少三分之一，消失近1000萬。
然而亂世也催生英雄。
南渡的衣冠總想恢復自己的家園，于是出現(xiàn)了桓溫北伐。
桓溫是東晉晉明帝的駙馬，因溯江而上滅亡成漢政權(quán)而聲名大振，然后他三次出兵，北伐前秦、羌族姚襄、前燕。戰(zhàn)功累累。
其中的前燕是鮮卑慕容氏建立的，金庸在《天龍八部》里說的慕容博、慕容復意圖復國，應(yīng)該指的就是這個燕國。
04
桓溫北伐時，聽說有位年輕書生在營帳門口求見。他很高興。
生逢亂世，廣攬人才，才能干一番事業(yè)，因此桓溫也在到處搜羅人才。
這位年輕人滿腹經(jīng)綸，與桓溫大談天下大勢，分析得頭頭是道。
但是他窮困潦倒，穿著一件破舊袍子，邊談話邊從袍子里身上抓出虱子來捫死。
桓溫手下人看了哈哈大笑。但年輕人不為所動，桃花依舊笑春風，旁若無人。
桓溫覺得年輕人是個人才，于是賞賜他很多禮物，并邀其共謀大業(yè)。
這位年輕人就是王猛！
05
王猛，東晉北海郡劇縣（今山東濰坊壽光）人，后移家魏郡（今河北魏縣）。家貧如洗，為了糊口，年紀輕輕便以販賣畚箕為業(yè)。
而劉備早年不就是賣草席草鞋的嗎！
有一回，王猛到洛陽，碰到一個要出高價買畚箕的人。那人說，身上沒帶錢，要王猛跟他到家里拿錢。
王猛跟著那人走進中岳嵩山深處，然后見到一位須發(fā)皓然的老者。他給了王猛10倍于常價的畚箕錢。
王猛向老者揖拜。老者連忙說：“使不得，使不得！你將來是拜將封侯的人，我怎么接受你這樣的禮節(jié)。”
原來老者就是一位個留心訪察濟世奇才的隱士。
這有點像張良遇到黃石公一樣。
從此，王猛就跟著老者刻苦學習，尤其是鬼谷子/孫武他們的兵法奇謀。
王猛逐漸成長為謹嚴莊重、深沉剛毅、胸懷大志、氣度非凡的人。
06
但是當?shù)氐?/span>達官顯貴都瞧不起他。
而王猛也不愿輕易下嫁。有個叫徐統(tǒng)的見而奇之，召請他為功曹，王猛也沒有去。
后來，王猛干脆隱居在西岳華山中，觀風云變幻，期待明主出現(xiàn)，然后自己出山，成就一番大業(yè)。
就是這次桓溫北伐，擊敗前秦苻健，駐軍灞上（今西安市東）。關(guān)中父老夾道聚觀。
王猛也特地到灞上求見一代梟雄桓溫。雙方相談甚歡。
桓溫曾問王猛：“我奉天子之命，統(tǒng)率十萬精兵舉大義討伐逆賊，為百姓除害，而關(guān)中豪杰卻無人到我這里來慰勞。這是什么緣故呢？”
王猛答：“您不遠千里深入北境，長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卻不渡過灞水去把它拿下。人們都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肯前來。”
經(jīng)過一番捫虱交談，桓溫非常欣賞王猛，邀其出山輔佐自己。
但王猛看透了桓溫的心思：桓溫北伐，恢復關(guān)中，自己只得虛名，而地盤落于朝廷。與其消耗實力，失去與朝廷較量的優(yōu)勢，不如留敵自重。
王猛還深知，在士族門閥盤踞的東晉朝廷里，自己很難有所作為；且桓溫有異志之心，追隨他等于助其篡晉，勢必玷污自己清名。
王猛當場沒有答應(yīng)。
并再到華山向老師請教。老者也反對他南下追隨桓溫。
于是，王猛繼續(xù)隱居，讀書，修煉。
07
王猛這個非池中之物，就須龍來配。
這個機會終于出現(xiàn)了。
公元355年即桓溫退兵的第二年，前秦苻健去世，繼位的苻生殘忍酷虐，以殺人為兒戲。
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舉國上下人心惶惶。
苻健之侄苻堅更是憂心如焚，后來決計除掉苻生。
苻堅從小傾慕漢族的先進文化，少時即拜漢人學者為師，潛心研讀經(jīng)史典籍，很快就成了氐族貴胄中罕有其匹的佼佼者。
當苻堅向尚書呂婆樓請教除去苻生之計時，呂婆樓力薦王猛。
苻堅與王猛一見如故，每談及興廢大事，句句投機，如魚得水。
就像劉備當年遇到諸葛亮說的：孤之遇孔明，如魚之遇水。
于是王猛留在苻堅身邊，為他出謀劃策。
公元357年，苻堅一舉誅滅苻生及其幫兇，自立為大秦天王，改元永興。
遂以王猛為中書侍郎，職掌軍國機密。
08
王猛下車伊始，一方面便明法嚴刑，禁暴鋤奸，雷厲風行。
比如：當眾鞭死樹大根深的奸吏；殺氐族豪強出身的姑臧侯樊世；捕殺皇太后的弟弟強德。
于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令行禁止。
苻堅感嘆道：“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天下是有法的，天子是尊貴的！”
另一方面王猛又推薦了苻融、梁琛等人才，房默、房曠、崔逞、韓胤、田勰等關(guān)東名士。
他創(chuàng)立了前秦的薦舉賞罰制度和官吏考核新標準。
王猛執(zhí)政，苻堅讓他裁奪一切軍國內(nèi)外之事，自己則拱手端坐于朝堂之上。苻堅曾把自己與王猛比作周文王與姜太公。
其實他們更像齊桓公（國君）與管仲（CEO）。
王猛的革新措施給前秦帶來了一派嶄新氣象，前秦國力增強。
可以干一番大事業(yè)了。
09
苻堅與王猛都沒有偏安一隅的想法。
虱子宰相王猛的愿望是統(tǒng)一北方，為將來統(tǒng)一全國打好基礎(chǔ)；一代雄主苻堅則更雄心勃勃，志在“混一六合，以濟蒼生”。
他們的策略是：穩(wěn)定西北，使無后顧之憂；爭鋒東南，以圖大業(yè)。
苻堅用王猛治國，使前秦成為諸國中最有生氣的國家，因而敢于與群雄角逐。并且愈戰(zhàn)愈強，十年之間（即公元366-376年）便統(tǒng)一了北方。
前秦蕩平西陲：包括漢人張氏前涼政權(quán)；氐族楊氏仇池政權(quán)；吐谷渾軍事集團；匈奴劉氏部；烏桓獨孤部；鮮卑沒奕干部；鮮卑乞伏部。
前秦剪滅前燕。苻堅派王猛三次率前秦軍隊攻取了十六國中的前燕，前燕滅亡。
前秦北取代國。苻堅派兵攻取了十六國中的鮮卑拓跋部的代國，代國滅亡。
前秦撲滅叛亂：包括羌族斂歧叛亂；國內(nèi)四公（晉公苻柳、趙公苻雙、魏公苻度、燕公苻武）叛亂。
在王猛輔助下，前秦越來越強大。
10
話分兩頭，此時南邊的東晉和桓溫怎么樣？
桓溫北伐后，其獨攬朝政十余年，權(quán)傾朝野。
桓溫勢力過大，他的勢力中心為長江中上游的荊州。
于是東晉政府想在以揚州為中心的長江中下游扶持一個與桓溫相抗衡的勢力。
于是誕生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北府軍。
東晉孝武帝太元二年，即公元377年，由于前秦已一統(tǒng)北部中國，東晉王朝受到空前的軍事壓力，因此詔求良將鎮(zhèn)御北方。
宰相謝安遂任命其侄子謝玄應(yīng)舉。
于是，朝廷任命謝玄為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lǐng)廣陵相，監(jiān)江北諸軍事，鎮(zhèn)廣陵。
當時，廣陵和京口聚居著大量逃避北方戰(zhàn)亂而來的流民。謝玄到任后，從中選拔驍勇士卒，建立了一支勁旅。
因為后來謝玄坐鎮(zhèn)京口（今鎮(zhèn)江），京口當時又名北府，故而其軍得名北府兵。
北府軍作戰(zhàn)勇敢，屢立戰(zhàn)功。
并有力地鉗制了桓溫。
11
這時，苻堅在王猛輔佐下，前秦統(tǒng)一北方，國勢旺盛。
而南邊的東晉，在荊州和揚州盤踞著兩大軍事集團。
雙方虎視眈眈。大戰(zhàn)在所難免！
在前秦基本上統(tǒng)一北方的時候，王猛不幸病逝了。
他病逝前給苻堅遺言說：“晉朝雖然僻處江南，但為華夏正統(tǒng)，而且上下安和。臣死之后，陛下千萬不可圖滅晉朝。
鮮卑、西羌降伏貴族賊心不死，是我國的仇敵，遲早要成為禍害，應(yīng)逐漸鏟除他們，以利于國家。”
然而一代雄主苻堅沒有聽從宰相王猛遺言，也不顧良臣的勸告，執(zhí)意要南征。
公元383年，前秦十個男丁擇其一，苻堅共糾集了61萬兵力，號稱百萬，南下攻打東晉，意圖統(tǒng)一全國。
百萬軍隊，投鞭斷流。苻堅認為必勝。
東晉這邊宰相謝安派侄子謝玄、兒子謝石帶領(lǐng)8萬北府兵迎敵。他們的目標是：守住就行。
這就是歷史上的淝水之戰(zhàn)。
12
虱子宰相王猛死了。其他人命運如何。
淝水之戰(zhàn)，前秦慘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應(yīng)驗了王猛的第一個遺言：東晉不可圖。
緊接著，又應(yīng)驗了王猛第二個預言：淝水戰(zhàn)敗，前秦解體，鮮卑族的慕容垂、羌族的姚萇各自建國。
兩年后，苻堅被姚萇俘殺。
桓溫晚年曾逼迫朝廷加其九錫，未如愿；又操縱廢立；最后有意奪取帝位。但終未如愿。
桓溫有句千古名言：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遺臭萬年！
桓溫之子桓玄于公元403年篡位，這是他爹未了的心愿。但不久被殺，終于實現(xiàn)了桓家既流芳百世，又遺臭萬年的遺言。
北府軍在淝水之戰(zhàn)中一戰(zhàn)成名。
四年后，即公元387年，謝玄被解除了北府軍的領(lǐng)導權(quán)。爾后，朱序、司馬恬、王恭、劉牢之先后代之。
在劉牢之被桓玄被逼自殺后，北府軍解散了。
后來，劉裕組建新的北府軍，并依靠它打敗桓玄，掃滅群雄。
公元420年，劉裕稱帝，建立宋。歷史上的南朝開始了。
與此同時，北方的鮮卑族拓跋氏崛起，建立北魏，并統(tǒng)一了北方。
從此，中國歷史進入了南北朝時期。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