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鑒藏的兩種傳統(tǒng)標準
在古琴收藏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古琴的交易有兩個明顯不同的圈子：一個是古董行，多是做家具木器、雜項的，他們手上經(jīng)常有各種渠道淘來的老琴，買琴則基本出于交易或投資的目的;一個是琴人的圈子，出讓老琴多出于改善生活的目的、后代無人繼承琴學(xué)等原因，而買琴者多是自用或收藏。古董行與琴人圈在看待、評價古琴上區(qū)別還是很明顯的，這兩套標準在古琴鑒賞方面可稱古董派、琴人派。
(一)古董派看重的要素依次是：外觀、題識、十友、傳承。
外觀 古董派看重的外觀內(nèi)容比較多，但最重視的是原封原樣、原汁原味，最好沒修過。修過，也最好是老修，小修。比較排斥新修、大修，不管修的水平高低、效果如何。古董行比較忌諱“動過手”，即修補過、掩飾過某些瑕疵、毛病。偏愛什么拿過來，什么樣轉(zhuǎn)讓出去，哪怕配件缺少、面底板開裂，也不愿意修葺。個中原因，雖然修復(fù)有風(fēng)險，但主要還是講究原汁原味，沒“動過手”。其實，不止外觀，題識、十友的一些講究，細細琢磨起來，也多是出于原汁原味的考量。古董派對琴的形制方面的斷代能力稍差，多數(shù)是一些感覺或模糊的概念。如琴圈里講“唐圓宋扁”。唐琴的外形渾厚飽滿，宋琴秀氣勁挺。但是，“唐圓宋扁”還涉及槽腹制度等，也僅是一個要點，不能完全僅靠這一點斷代。到了古董派眼里，大而化之。像王世襄舊藏中唐時期古琴“大圣遺音”，也很扁啊，怎么定為唐琴?好多古董派的行家懷疑斷代準確性，偏向于把“大圣遺音”看宋琴。而北宋早期的，如楊時百舊藏北宋琴“松風(fēng)”、查阜西舊藏北宋琴“霜鏞”等，因為是北宋偏早些的風(fēng)格，琴體還寬大，也給人厚重、飽滿的感覺，好些類似的北宋琴，修過的就被古董派看成明琴、原漆灰基本未動過手的則看成唐琴。是否修過，古董派偏重于表面的老舊感覺和斷紋。斷紋當然是越多、越豐富越好。這一點倒是與琴人派相同。漆面出了斷紋，古董派多數(shù)會原諒“動過手”這個毛病。孰不知，很多老琴因為材質(zhì)老舊，新修后一、兩年內(nèi)重新出斷紋是常見的現(xiàn)象。
題識 在古董派眼里是說辭或故事，有無題識對估價影響還是很大的。由于對形制、聲音等方面的斷代方法掌握不夠，使得古董派通常把題識作為斷代的重要依據(jù)，因而一些沒有題識或題識湮滅的老琴往往不被古董派重視。而在原汁原味很重要的邏輯下，一些偽腹款卻很被古董派看重。如2010年北京某拍賣有一張有“朱致遠”款的清琴，估價90萬元上下。我向某古董行買家指出從腹款書法風(fēng)格、布局等要素看均非真款，且琴是清琴。該行家的看法頗具代表性：琴是老琴沒問題，未經(jīng)剖腹修過，腹款不是你寫的，也不是我寫的，是老款，又寫的是“朱致遠”，有什么問題?!他認為還是值得買的好琴。此琴競買過程確實激烈，記得是160多萬元落槌。相反的，一些無款，或者僅有后刻琴名的宋琴，拍賣公司定為明琴，多數(shù)以明琴甚至低于明琴的價格成交。而去年秋拍無款、通體梅花斷紋、聲音極好的宋琴，竟然以380萬的估價流拍。其實自古以來，大家都重視題識。一方面提供傳承、斷代信息，一方面也是體現(xiàn)了文人情趣，好的題識還是精美的書法、雕刻作品，確有重要意義。這也是古琴上經(jīng)常出現(xiàn)偽款、寄托款的原因。稱偽款，似乎就差很多。其實，寄托款也是“偽款”。通常，我們把出于牟利動機添加的造假題識稱“偽款”，把出于文人情趣、寄托懷古幽思，因一定緣由而選擇仿造的名人、古人題識稱“寄托款”?？墒?，隨著古琴的流傳，誰會在意，誰又能區(qū)分得開是“偽款”還是“寄托款”呢?因此，古董派對題識往往更在意是新刻還是老刻，而不在意是真款、偽款還是寄托款。此外，由于腹款通常僅在制作、剖腹重修時才能寫刻，而底板、面板等處的題識則可以隨時添加，腹款就比其他位置的題識相對重要一些。
“十友” 即“臞仙琴壇十友”：冰弦、玉軫、軫函、玉足、絨剅、琴薦、錦囊、琴床、琴匣、替指。本文借用“十友”泛指琴的各種附屬配件，如弦、琴軫、軫函、雁足、絨剅、琴囊、琴匣等等，琴墊、替指等與老琴關(guān)聯(lián)很小，可有可無。古董派重視這類東西，似乎依然是出于原汁原味的邏輯，重點還是在對琴的老增加佐證。這些配件中比較重要的是琴軫、雁足、琴匣。古董派本行多是做雜項的，軫、足的材質(zhì)猶為古董派看重。如2012年西泠秋拍，一普通清琴的成交價28.7萬元，而明代斫琴大家張順修的蕉葉成交價為71萬元。正常而言，明琴、名斫還是少見討喜的蕉葉，其價格當在普通清琴5倍以上。而清琴拍賣結(jié)果如此好，端在其琴軫是犀角的。一套完整的老犀角軫很難得，市場價格也要過10萬元。相比之下，琴人派選擇琴，對十友不是特別看重，通?？粗厍俦旧?，估價時較少考慮十友的因素。這也使得古董派向琴人派轉(zhuǎn)讓老琴時，經(jīng)常將好的雁足、琴軫拆下來單獨出售。而在拍賣上以及古董派相互之間的古琴交易中，卻很少這么做。
傳承
在古董派來說，傳承類似書畫上的收藏印，可以大提高老琴的可靠度。而確切的名家傳承記錄可以大大提高老琴的老琴的估值。這一點對琴人派來說，頗類似對待“十友”的態(tài)度，基本上可有可無，除非與舊藏家有師承或其他關(guān)系。
(二)琴人派所看重的依次是：聲音、年代、制作、款識。
聲音 琴人派因為比古董派更懂琴，而琴首先是作為樂器為琴人派所看重，所以，琴人派極其看重聲音。這與古董派形成鮮明的對比。聲音在古董派那里很少被討論，而琴人派眼里卻是最主要的考量。如果非要量化地給個描述，個人感覺要占個七、八成的比重。古董派是把原汁原味的“老”貫徹始終，而琴人派通常是把音韻的優(yōu)劣貫穿始終。
年代 老琴基本上是傳世的，自然年代越久遠，存世量越稀少，也就越珍貴。琴人派看重年代，除此而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古琴年代越久遠，通常來說音韻也就更好!琴人派重視年代，跟聲音是有直接關(guān)系的。如果年代久遠而聲音不好，很難讓琴人動心。同樣一張?zhí)魄?、宋琴，原來因聲音不好而受冷落，后來因修治或長期彈奏而妙音煥發(fā)，最終身價倍增的故事，在琴圈屢見不鮮!畢竟，老琴的聲音受很多因素影響，重要的是形制、材質(zhì)。也有一些容易發(fā)生變化的因素：如面底板、雁足、岳山、龍齦膠合不實，聲音傳導(dǎo)不暢，久經(jīng)閑置而聲音不活不透等等。前者經(jīng)修復(fù)，后者經(jīng)一段時間的撫奏，都會有很大改善。影響聲音最大的因素是材質(zhì)。材質(zhì)老，聲音就容易出金石聲、蒼古味;彈奏的歷史長，琴體諧振通暢，聲音清澈、通透而圓潤。老琴畢竟材質(zhì)老，被彈奏的時間長，妙音的物理基礎(chǔ)是一直都在的。這也是琴人看重年代。
制作
包括材質(zhì)、形制、琴式、工藝。這些因素依次是琴人派看重的因素。材質(zhì)跟年代有聯(lián)系，卻并非完全的一一對應(yīng)關(guān)系。畢竟宋、明、清琴的制作，在當時也有選用老材的?？粗夭馁|(zhì)還是與聲音有關(guān)。材質(zhì)的看點除了新老，當然木材種類也很重要。
傳統(tǒng)的琴材是面桐底梓，面、底板摻用杉木的也很多。琴材之桐專指梧桐(樹皮青綠色，也稱青桐)，非泡桐、油桐。從龍池處看面板，通常比較容易識別：木紋細密而直。較新的桐材淡黃發(fā)白，老材則顯現(xiàn)金黃、黃里泛紅，甚至暗紅色。這種老化的表面并不厚，1～2毫米以下，顏色如新。但老材、新材的表面之下仍然有濃淡的細微區(qū)別。有人鑒別是喜歡用指甲掐，掐得多了，龍池內(nèi)看面板甲痕累累，有礙美觀。其實，材質(zhì)腐朽(不是“老舊”)程度跟長期保存環(huán)境關(guān)系更大，指甲掐并不可靠，徒損老琴，是個不好的鑒定習(xí)慣。
形制主要指古琴外部(也包括槽腹制度等視力所及的一些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的表現(xiàn)特征，包括：琴式(如伏羲式、神農(nóng)式、連珠式、仲尼式等等)、外形尺寸、槽腹制度、造型特征、池沼特征、岳山、護軫、冠角、龍齦、尾托、軫池、琴徽等等。琴人派重視形制，原因大致是兩個：首先，形制特征是類型學(xué)斷代的核心內(nèi)容。其次，通過形制特征來判斷老琴的斫制水平。這兩者最終都與聲音(或聲音的潛力)相關(guān)。
就斫制水平來講，大致可分成三類，一是名家名斫;二是內(nèi)行琴，是懂琴的行家里行手所斫，或者不著斫琴人名，或者知名度小，俗稱“琴人琴”;三是外行琴，是不懂斫琴制度的外行所斫，俗稱“木匠活”、“嫁妝琴”，制度乖謬，外形難看，多數(shù)不堪下指，難以彈奏。“琴棋書畫”在宋代開始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雅文化的代表。時間長了，雅俗共用，雅俗交融了。嫁閨女，也找個木匠“打”張琴，充書香門第，幾成風(fēng)俗?！澳窘郴睢薄凹迠y琴”的名稱是從這里來的。名斫、琴人琴是琴人派特別看重的，也是琴人派選擇古琴的必要條件。
斷紋，嚴格講不屬于形制范疇，依其重視程度放在形制的此處講。畢竟，斷紋算是外觀的一部分。斷紋是漆灰老舊的重要表現(xiàn)。重視斷紋，一是斷紋多寡會影響聲音松透程度，二是斷紋是古琴獨特的審美內(nèi)容，會讓古琴具有滄桑、古樸美。沒出斷、或者斷紋少的老琴，極可能是斫制年代較近。年代久遠的琴，即使重修，數(shù)年之內(nèi)也極易出豐富的斷紋。
琴式種類比較多，但是宋代以來，以仲尼式最為普遍，此造型中庸、和諧，也利于發(fā)聲。伏羲、靈機、落霞、蕉葉、連珠也比較多見。一些變形、獨創(chuàng)的琴式，如果造型合理、美觀，也頗受歡迎。如湖南博物館的“鶴鳴秋月”，其造型是中軸對稱的兩只鶴(此點經(jīng)王鵬先生指示)，與琴名相應(yīng)，造型典雅合制，極富巧思妙想，是極難得的好造型。琴人選擇古琴是要常伴在身，時時撫弄的，造型不滿意就很別扭，這也是琴人派比較重視外觀、琴式的原因。
工藝主要包括了漆灰的構(gòu)成、厚薄，配件的材質(zhì)等等。漆灰的構(gòu)成、厚薄，對聲音好壞和琴的堅固耐用與否是很關(guān)鍵的。這兩者對經(jīng)常彈奏的古琴來講很重要。明代的琴，灰胎偏薄，用瓦灰比較多。這樣的工藝對聲音的松透有利，只是不夠堅固，容易磨損、受潮脫落。多數(shù)琴的灰胎是用鹿角霜，比較堅固而磨，聲音堅實清潤。
款識 對琴人派來說是頗富人文趣味的東西，可以為古琴增光添彩。題識多的琴，還可以用來做拓片，琴的雅韻與金石趣味相結(jié)合，既可以自賞，又可贈人，是很風(fēng)雅的事。另外，琴名也是琴人比較在意的。古人給琴命名，多數(shù)依據(jù)琴的音韻特征，有些則用典故。老琴琴名是很值得玩味的。
古琴的保養(yǎng)與修復(fù)
古琴是比較容易保存的。陰涼通風(fēng)，時時撫弄即可，并無特殊要求。然而古琴畢竟是歷經(jīng)歲月滄桑的漆木器，又是驕氣的，環(huán)境變化劇烈，容易變形。南北方環(huán)境差異大，相對來講北方更易保存古琴。北方無陰雨潮濕的季節(jié)，蟲蛀危害也少，主要是防止冬季暖氣使得空氣濕度太低而造成古琴的干裂、變形。南方則主要是防止受潮與蟲蛀。相對來說張弦掛于壁間陰涼通風(fēng)處，外加琴囊防塵、防曬就足夠了。
古琴正常的保管、使用，基本不會造成需要修復(fù)的情況。多數(shù)是年久失修或意外磕碰才需要修復(fù)。古琴并不怕小修，有了漆面開裂、脫落及時修補，防止擴大。需要大修時，務(wù)必要慎選良工。古琴修復(fù)，就個人收藏來講，可以修舊如舊，也可以根據(jù)情況朱漆、墨漆隨原貌增減。
新入手的老琴，遇有先攵音、拱背，可不著急磨先攵、修復(fù)，張弦并放置于適當溫度的環(huán)境中一段時間，這些毛病通常會自行消失。放置一、兩個月無改善再送修不遲，此為經(jīng)驗之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