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是讀不盡的,就讀盡也是無用,許多書都沒有一讀的價值。多讀一本沒有價值的書,便喪失可讀一本有價值的書的時間和精力,所以須慎加選擇。 真正能夠稱為“書”的恐怕還難上十卷百卷。你應該讀的只是這十卷百卷的書。在這些書中間你不但可以得到較真確的知識,而且可以于無形中吸收大學者治學的精神和方法。這些書才能撼動你的心靈,激動你的思考。 你與其讀千卷萬卷的詩集,不如讀一部《國風》或《古詩十九首》,你與其讀千卷萬卷談希臘哲學的書籍,不如讀一部柏拉圖的《理想國》。 讀書方法,我不能多說,只有兩點須在此約略提起:第一,凡值得讀的書至少須讀兩遍。第一遍須快讀,著眼在醒豁全篇大旨與特色。第二遍須慢讀,須以批評態(tài)度衡量書的內(nèi)容。第二,讀過一本書,須筆記綱要精彩和你自己的意見。記筆記不僅可以幫助你記憶,而且可以逼得你仔細。 學問不只是讀書,而讀書究竟是學問的一個重要途徑。因為學問不僅是個人的事而是全人類的事,每科學問到了現(xiàn)在的階段,是全人類分途努力日積月累所得到的成就,而這成就還沒有淹沒,就全靠有書籍記載流傳下來。讀書是要清算過去人類成就的總賬,把幾千年的人類思想經(jīng)驗在短促的幾十年內(nèi)重溫一遍,把過去無數(shù)億萬人辛苦獲來的知識教訓集中到讀者一個人身上去受用。有了這種準備,一個人總能在學問途程上作萬里長征,去發(fā)見新的世界。 有些人讀書,全憑自己的興趣。今天遇到一部有趣的書就把預擬做的事丟開,用全副精力去讀它;明天遇到另一部有趣的書,仍是如此辦,雖然這兩書在性質(zhì)上毫不相關(guān)。這種讀法有如打游擊,亦如蜜蜂采蜜。它的好處在使讀書成為樂事,對于一時興到的著作可以深入,久而久之,可以養(yǎng)成一種不平凡的思路與胸襟。它的壞處在使讀者泛濫而無所歸宿,缺乏專門研究所必需的“經(jīng)院式”的系統(tǒng)訓練,產(chǎn)生畸形的發(fā)展,對于某一方面知識過于重視,對于另一方面知識可以很蒙昧。如果一個人有時間與精力允許他過享樂主義的生活,不把讀當做工作而只當做消遣,這種蜜蜂采蜜式的讀書法原亦未嘗不可采用。但是一個人如果抱有成就一種學問的志愿,他就不能不有預定計劃與系統(tǒng)。 記憶力有它的限度,要把讀過的書所形成的知識系統(tǒng),原本枝葉都放在腦里儲藏起,在事實上往往不可能。如果不能儲藏,過目即忘,則讀亦等于不讀。我們必須于腦以外另辟儲藏室,把腦所儲藏不盡的都移到那里去。這種儲藏室在從前是筆記,在現(xiàn)代是卡片。記筆記和做卡片有如植物學家采集標本,須分門別類訂成目錄,采得一件就歸入某一門某一類,時間過久了,采集的東西雖極多,卻各有班位,條理井然。這是一個極合乎科學的辦法,它不但可以節(jié)省腦力,儲有用的材料,供將來的需要,還可以增強思想的條理化與系統(tǒng)化。 作者簡介 朱光潛(1897—1986),著名美學家、文藝理論家、翻譯家。北京大學一級教授,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主要著作有《文藝心理學》《談美》《西方美學史》等。其中《談美》一書曾在青年中風行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