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賢”,即曾寓居本地并產(chǎn)生積極人文影響的歷代外地賢達。男性出仕者或稱“寓公”,如宋末蒞潮的右丞相文天祥;女性則稱“女寓賢”,如宋末自閩入潮護蹕而陣亡于饒平百丈埔的許夫人。庶祖母,是嫡系裔孫對祖父侍妾的稱謂。在潮汕地區(qū),廣為人知的明季揭陽縣令馮元飚的侍妾月容夫人,因常協(xié)助夫主破案斷獄被稱為“揚州才女”,堪稱明代女寓賢。在清代,她又被普寧和美鄰村馮族祠祀為庶祖母,這是明清以來潮汕地區(qū)一種獨特的人文現(xiàn)象。
陽黃岐山侶云寺月容夫人殿。
●獨特身份一
明末潮汕女寓賢
月容夫人,黃姓,揚州人氏,是明代天啟六年(1622)至崇禎三年(1630)揭陽縣令馮元飚(浙江慈溪人,天啟二年進士)的侍妾,十四歲時隨馮元飚蒞揭,馮令“敏悟聰記”,勤政愛民,月容夫人常助夫斷獄,破了許多懸疑案件。馮令宰揭期間“案無留牘”,深得民心,被當?shù)匕傩辗Q為“青天”。又倡修進賢門城池、涵元塔,御???、抗干旱,身先士卒,留下了不少勤政愛民故事傳說,有“東南健令”美譽。月容夫人秀外慧中,是馮令的內(nèi)賢助,崇禎二年(1629)不幸遭馮令大婦蘇氏妒害,年僅18歲,潮汕地區(qū)歷來稱其為“揚州才女”,民間尊稱為“月容夫人”。月容夫人為馮元飚侍妾,按封建禮制,“夫人”是用于對一定品銜官員正妻的稱謂,侍妾則可稱“如夫人”。如《左傳。僖公十七年》:“齊侯好內(nèi),多內(nèi)寵,內(nèi)嬖如夫人者六人?!薄叭绶蛉恕痹鉃椤巴诜蛉恕?后用以稱謂侍妾。民間以“夫人”稱謂黃月容,表達了人們對她的尊崇和敬仰。在潮汕地區(qū),“月容夫人”這一名字廣為人知,她不但是“揚州才女”,她的美貌和悲情的命運,在潮汕大地也廣為流傳,明末以來歷代士紳多為她“十八芳齡傷命薄,幾多名士嘆奇才”,詩文詠贊不絕,有文字記載的達300多篇。在當代,其故事傳說已被搬演成潮劇《剪月容》,家喻戶曉。在榕城地區(qū),人們每年農(nóng)歷正月十六日前往黃岐山祭拜月容夫人已成為揭陽的本土信俗?!霸氯莘蛉恕边@一稱謂已經(jīng)演繹成為潮汕地區(qū)一個獨特的人文符號。
明末揭陽縣令馮元飚離揭赴京履新時年約30歲,與正妻蘇氏舉育的兒女尚小,月容夫人則未育,其時未見馮令有裔孫落籍潮州府的記載。所以,截至馮令裔孫清代遷創(chuàng)普寧和美鄰村為止,月容夫人以揭陽名宦馮令家眷及其“揚州才女”身份當屬“外地人”,她寓居揭陽并在民間產(chǎn)生了積極的人文影響,足以與宋末自閩入潮護蹕陣亡于百丈埔的許夫人、明末寓居潮州府城矢志明室的周王姑一樣,同列為古代潮汕地區(qū)少見的女寓賢。
寧流沙和美鄰村老寨內(nèi)的繼述堂。
●獨特身份二
清普寧和美鄰馮族庶祖母
月容夫人遭妒罹難后,馮元飚悲痛欲絕,為她卜地黃岐山南麓立墓作為安息之地,并于山南坡竺岡巖右側(cè)建造侶云庵(今名“侶云寺”,二進式,右廊殿專祀月容夫人,馮令紀念月容夫人《鐘銘》有:“葬于黃岐,竺崗之麓。有庵一楹,題以侶云?!?奉祀,鑄鐘、賦銘以示長久紀念,這在潮汕地區(qū)是廣為人知的。在今普寧地區(qū)還有一處祠祭月容夫人的家族建筑——馮氏祖祠(繼述堂),則并不廣為人知。據(jù)調(diào)查,明末揭陽縣令馮元飚有一支裔孫清代中期在普寧和美鄰村立籍,后建有馮氏祖祠,祀馮元飚為“祖公”、黃月容為二夫人“祖媽”(未祀馮令正妻大夫人蘇氏)。馮氏祖祠位于今普寧市流沙南街道和美鄰村老寨內(nèi),建造時間未考(約在清代乾隆年間),形制為面闊三間的兩進式格局,坐西向東,祠堂匾額為“馮氏祖祠”,堂號“繼述堂”,后廳墻上懸掛高約1.0米、寬約0.8米的月容夫人畫像一幅(其上題“黃月容夫人遺像”并載錄《侶云庵記》全文)。據(jù)其族老介紹,祖祠的建造時間約在清代乾隆年間,相傳歷來只祭祀馮族的“祖公”馮元飚和“祖媽”二夫人黃月容。更為獨特的是,每年的祠祭日并不是常制的春秋節(jié)慶或某位男性祖先的忌辰,而是農(nóng)歷三月廿七日,即月容夫人的忌辰(此日期見載于侶云寺中明邑令馮元飚手書的“皇明 奉佛信女揚州黃氏夫人之位”即月容夫人神主上),且祠祭日的前一天,馮氏族老需帶領(lǐng)一隊族人前往黃岐山南麓月容夫人墓祭掃并“贊香火”。馮氏祖祠這種祠祭現(xiàn)象的確很獨特——祠祭的主要對象并非男性祖先,而是一位女性,并且是一位沒有子息的女性庶祖(馮令《鐘銘》中載:“揚州黃氏,名曰月容。度嶺相隨,四歲而歿。自生及死,方十八年。此十八年,如夢如影。無男可婚,無女可嫁?!?該祠堂可能是馮元飚裔孫的一支遵承祖囑特地南下入潮立籍奉祀月容夫人而建的,如果一開始就采用這樣專祀庶祖母的祠祭形式,則這座祠堂是一座婆祠(舊時專祀庶祖母的祠堂俗稱“婆祠”?!笆婺浮?舊時泛稱父祖的侍妾),惜乎沒有相關(guān)族史資料等記載作佐證,但身為侍妾的月容夫人作為二夫人“祖媽”(庶祖母)在該祠堂享祀?yún)s是不爭的事實。
明季揭陽縣令馮元飚的德政與月容夫人的才貌兼美,相得益彰,月容夫人遇害后馮令對其高規(guī)格的“僭越式”祀葬,一方面掀起了歷代士紳對月容夫人的詠贊之風,使一代女寓賢以凄美的“揚州才女”形象深深植播于潮汕民間,廣為傳揚,乃至發(fā)展成為揭陽地區(qū)本土信俗,成為潮汕地區(qū)一個獨特的人文符號。另一方面,馮令對月容夫人的特別祀葬,對明末以后潮汕地區(qū)專門祠祭女性庶祖的婆祠的出現(xiàn),起著推波助瀾的促進作用(其后的1637年即有潮汕地區(qū)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婆祠——榕城西門“許氏庶祖祠”的建造)。清代中期以來普寧和美鄰馮氏祖祠的祠祭也具有“婆祠”祠祭的某些色彩。這樣考究起來,“揚州才女”月容夫人曾經(jīng)寓居揭陽并卒于斯、葬于斯,是為潮汕地區(qū)明季女寓賢;而清代中期以后隨著普寧馮族祠祭月容夫人為二夫人“祖媽”(庶祖母),則亦可謂籍于斯、祀于斯,是為潮汕地區(qū)明末女寓賢和普寧和美鄰馮族庶祖母。月容夫人在潮汕地區(qū)具有的這兩個獨特身份,是她的民間形象中兩個重要的人文因子,是潮汕地區(qū)值得人們探究的獨特歷史人文現(xiàn)象。
摘自揭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