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思想,在先秦的社會大動蕩中很快就衍射到了各個方面,并對各種治理國家的方略產生了影響。從道家自身而言,無為而治的管理方法建立在以“無”為本體的哲學理念之上,但要達到有用,無為方法很快就走向了“術”?!兜赖陆洝繁旧恚陀胸S富的“術”資源。老子的“術”提出了古代的動態(tài)管理思想,力求做到管理變化與情境變化的同步,同時又使“術”逐漸脫離“道”的約束而不斷向權術轉變,由此而帶來了管理中的“偽”。儒家同道家在管理上的爭論,主要表現(xiàn)在“誠”與“詐”的矛盾上。在道家思想的流變過程中,兵家和法家推動著道家思想由無為向有為的轉化,老子思想具有進可攻退可守的靈活性,所以,當兵家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顯示出背離“道”而自成一家的傾向時,即兵家由“孫子兵法”向“三十六計”演變時,兵家就不再具有“道法自然”的母體思維;當法家走向商鞅韓非的富國強兵道路時,也已經背棄了老子思想的基本宗旨。不過,老子的“靜虛”、“道”等概念,在其他學派中得到了廣泛傳承。
無為而治與權術之治
關于無為而治,除了從方法論角度考察外,還需要從管理的本體論角度加以認知。工業(yè)化以來,功利主義使人們的眼光越來越轉向有用,而忽視了無用的意義。而從本體論角度看,沒有無用的襯托,有用也會黯然失色。老子對此作了獨到的說明;“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第11章)車輪輻條之間的“無”,成就了車輪轉動之“用”;陶器中空的“無”,成就了陶器盛物之“用”;墻壁上門窗處鑿開的“無”,成就了房屋的居住之“用”。因此,“有”可以帶來利益,而“無”才能產生功用?,F(xiàn)實中,隨著“有”對“無”的擠壓,“無”的價值被許多人忽視。所以,參照老子的說明對“無”加以辨析,可以使管理活動中的冗余、無效等問題得到新的界定。從本體上重新給定“無”的地位,有助于在方法上準確把握無為而治的意義。
按照無為而治的思路,道家發(fā)展出了一整套“知雄守雌”的管理之術?!俺侄?,不如其已;揣而棁之,不可長保。金玉盈室,莫之能守;復歸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第9章)這種知雄守雌,有兩個發(fā)展方向,一是動態(tài)管理,二是權術之變。
現(xiàn)在談動態(tài)管理的人很多,但如何實現(xiàn)管理中的動態(tài),仍然需要有思想上的突破。在現(xiàn)實管理活動中,人們往往截取一個時空橫斷面來處理事務。某一產品,市場需求時時在變,然而,建立與市場變化同步的生產決策體系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當經營者確定這種產品到底生產多少數(shù)量時,他不會也無法做到與市場需求同步變化。生產任務的設計和下達,要根據(jù)經驗提供的銷售量,綜合原料、工時、資本、產能,一直到考慮倉儲、運輸?shù)纫蛩兀涯骋粫r間段的需求量作為一個不變量來考慮。例如,制造電視機,廠家會根據(jù)自己產品在過去每月、每年的銷量,加上各種已知因素的權值,確定出一個按月或者按年的生產計劃。這時,他盡管知道情況時時在變,但計劃安排只能假定“不變”。所以,經營者在現(xiàn)實中是“固化”某一時段某一情境來從事管理的,變革只能間歇進行。在關于變革的論證中,往往可以看到“啟動→變革→固化→不適應→再度啟動”這一循環(huán),實際上這是動態(tài)管理的靜態(tài)化。
正因為這種靜態(tài)化,會使管理決策與情境變化并不完全吻合。當市場變化尚在決策者的預期范圍內時,一般不會造成重大失誤,然而,市場變化超出了決策者的預期,就有可能承受不了。所以,決策者只能拼命提高自己的預測能力,使預測盡量同將來的情境一致。但這會給管理者帶來兩大難題:一是在做決策時投鼠忌器,二是難以確定固化變革的區(qū)段大小。所謂投鼠忌器,是因為任何變革都會造成舊有東西的損害,一旦這種成本超出了變革帶來的收益,成本高昂的東西就變成了神廟中供奉的器物而不容變革,而何為“器”則很難確定。例如,在近代中國的變法過程中,一開始,當局把體制界定為不能變更的神器,只能學“船堅炮利”;甲午失敗,不得已放開了體制變化,但不能學立憲政體;在革命壓力下,不得已又開放了立憲領域,僅僅把帝制作為最后死守的底線;辛亥革命又打破了當局的這一底線,使得執(zhí)政的皇族權貴不得不抱恨喊屈,感嘆計劃趕不上變化,認為國家管理的不確定性太大。在這種不確定性面前,每次變革的適應期區(qū)段會越來越短,而這種適應期區(qū)段的變短,又會極大降低變革的收益,或者迅速增加變革成本,致使變革失敗。
對此,老子的對策有二:一是以不變應萬變,這就是動態(tài)管理;二是自由裁量,這就是權術之變。
所謂以不變應萬變,就是承認情境在不斷變化,放棄截取橫斷面式的固化思維,從哲學層面上強調時空二維的變化都是動態(tài)不間斷的,對應的管理措施,不是等到決策落后于外界變化時再進行變革,而是把決策本身置于不變的變動之中。老子說過一段很多人都理解不夠的話:“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曰: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保ǖ?5章)這段話的意思是:真正能稱得上是士的人,其精微、玄妙、通達、神奇是深不可識也說不出來的(正如“道”之“不可道”一樣),勉強描述一下可以這樣說:他做事猶豫不決就像冬天過河,不敢高聲就像擔心驚動四鄰;莊重如同到別處做客,而渙散如同冰雪消釋;敦厚如同原生態(tài)樸木,曠達如同原生態(tài)山谷,外人看不透他就像混濁的河水。怎樣才可使混濁之水澄清?靠徐徐之靜。怎樣才能使靜止狀態(tài)變化?靠緩緩之生。守住這個“道”,就不會走到極端,不會因充盈而物極必反。因為老子看到事物的變化總是走向反面,所以他強調以“不盈”來應對事物的變化。這樣,就能使自己適應各種變化。
老子的這種思想,是以不求變而應變,以不求知而感知。在事物的不斷變化中,他尤其反對那種積極的應對。老子反問世人道:“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摶)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國治民,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第10章)人們之所以內心不安,是因為人們有太多的欲望,對外界有太多的追求。能不能形神合一、守住本性?能不能摶聚柔順,如同嬰兒之軀?能不能虛心靜氣清除欲念,像洗滌鏡子那樣沒有疵點?能不能不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去治理國家?(在第5章中,老子更加直接地說“以智治國,國之賊也;不以智治國,國之德也?!保┠懿荒苡弥庇X感知事物(天門指人的感官),而不是以理智壓抑感覺,做到雌伏而不雄起?能不能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表現(xiàn)為無知狀態(tài)?準確回答上述問題,就能做到防止靈魂外馳,無知無欲,排除偏見而冥觀事物,以無為駕馭天下,用直覺支配理智,大智若愚。如此類推,老子強調,只要自己處于一種無知無欲無求無為狀態(tài),就可適應一切外界變化。
這樣,老子就把管理變成完全消極的隨波逐流。既然決策跟不上形勢,那就不做決策;既然計劃跟不上變化,那就不要計劃?!敖^學無憂”,無知無畏,嬰兒不知道危險,那就不會有危險。“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儽傫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馀,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第20章)如此,管理就沒有任何神秘、高妙可言,不會干預不斷變化中的自然狀態(tài)。即所謂“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圣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第60章)。煎魚最怕不停地鏟和翻,千萬不要按自己的意圖折騰,治國道理一樣,貴在順其自然。
值得注意的是,老子特別推崇嬰兒狀態(tài)?!昂轮?,比于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jù),玃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怒,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嚘,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保ǖ?5章)很多人可能對這種描述不以為然,難道天真爛漫的嬰兒真的就“毒蟲不螫,猛獸不據(jù),玃鳥不搏”?難道嬰兒的無知真能使其無畏?顯然,老子在這里以大量的經驗觀察為依據(jù),看到了各種沖突的相向性。嬰兒無知使其不知道害怕,不害怕就不會對外界產生敵意行為,他會在沒有性意識的情況下勃起,會成天啼哭號叫而嗓音不啞,究其原因,是因為嬰兒沒有企求,從而使自身處于自然的柔順狀態(tài),沒有敵意就不會帶來外界的攻擊,這種內外和順是人生的常態(tài),了解這種嬰兒般的常態(tài)是真正的聰明。超越這種常態(tài)的過分追求,過分逞能,就會“物壯則老”“強梁而死”。自然界的水流,人類中的兒童,由此成為老子經驗歸納的基礎。老子關于“道”的學說,就是由此而展開的。老子不是依據(jù)形而上的分析推理,而是依據(jù)形而下的經驗觀察和總結類比,形成了自己的管理思想。在完全不依賴現(xiàn)代科學方法的條件下,他從經驗中感知到行為的適度應對策略和消減對抗性反應的準則。
老子認識到了管理的動態(tài)性,他的應對策略跳出了把動態(tài)分解為局部靜態(tài)的局限,尊重現(xiàn)實的自發(fā)秩序。然而,老子又是完全消極的,用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他是反現(xiàn)代性的。他認為,正是現(xiàn)代性的聲色刺激,使人變得想入非非。“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保ǖ?2章)但是,對于普通人的追求予以干預,又違背了老子的無為宗旨,于是,他主張管理者應該給下面予以充分的自由裁量權?!笆且允ト藞?zhí)左契而不責于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保ǖ?9章)古人的契約以竹木制之,分為兩塊,側面刻印記以驗,執(zhí)右契者是權利方,執(zhí)左契者為義務方。所謂“圣人”執(zhí)左契,就把治國者置于被動驗證一方,不為主而為客,實現(xiàn)管理中的主客易位。由此,把管理的主動權完全交給屬下,這就是本文說的自由裁量。這一點,對中國的管理傳統(tǒng)有重大影響。至今,我們還可以經??吹竭@種交由部下決策的管理方式。即便是上級下達指令,還會用適量、酌情、少許等等表面上很不確定的言辭,以適應當事人面對的動態(tài)情境。這種模糊性,往往會讓歐美人不知所云;然而,歐美的那種確定性追求,也往往會使中國人極不習慣。一個留學歐洲某國的學生,最不適應的一件事,就是同學聚餐時,德國學生會拿著量杯天平進廚房,而中國學生則對精確到以克計量的菜單視而不見,簡單約摸各種調料。也許,中國人的“馬大哈”傳統(tǒng),同老子思想多少有點關聯(lián)。
關于“權術”一詞,需要稍加辨析。從本意上看,權是權變,是衡量變化的秤砣,而不是延申而來的權力。術是技巧(術的本義是行在道上),是他人不具備的藝能,而不是見不得陽光的詭謀。當然,現(xiàn)在所謂的權術,含義已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多強調其中的“謀”而不是強調其中的“權”和“藝”。老子的思想從自由裁量出發(fā),肯定會走向“術”。上司要掌握把自由裁量權下放到什么程度,下級要明白這種自由裁量權能夠給自己多大余地。
如果真正按照老子的思路,完全的消極適應是不需要權衡的,而老子的目標在于“南面而治”,所以,老子的術,從一開始就帶有謀的色彩,是一種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策略。所謂“大智若愚”,本質就是一種裝。比較一下道家和儒家,這種差別就一目了然。儒家不乏講權,但很少講術。道家則很少講權,卻對術津津樂道。所以,講老子管理思想者,多會走向謀略,甚至走向用計,這雖然不是老子的初意,卻是他的邏輯延伸。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很快就會看到不同于前的另外一個老子。所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第45章),不是真正的缺、沖(虛)、屈、拙、訥,而是特意克制、掩飾成、盈、直、巧、辯?,F(xiàn)實中不難發(fā)現(xiàn),有些十分聰明的人會故意裝傻,非常機靈的人會顯露笨拙,這種人正是老子思想的踐行者。但無論其做得多么好,都是一種“偽”。這種“偽”,實際上往往比內外一致的有為和企求野心更大。
老子很不滿意孔子的進取精神,曾經嚴厲地批評孔子說:“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嬌氣與多欲,態(tài)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記·老子韓非列傳》)這段話,可以反映出道家和儒家在管理思想上的最大差別。誠然,儒家也強調“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卷而懷之”,與道家的“得時則駕,不得時蓬累而行”基本相同,但儒家是積極的,而道家是消極的。如果說,老子確實堅守消極自然之道,對孔子的這一批評則無可厚非。但是,老子并不是完全消極,他實際上是要以柔克剛,以弱勝強,柔和弱并不是老子真正要堅守的目的,而只是他達到目的的手段。這樣,示人以弱,裝聾作啞,就成為一種技巧和藝術。所以,老子的反智,不是一種徹底的反智,而是要保持自己的“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保ǖ?3章)刻意就不再是自然,老子崇尚自然,然而知雄守雌,明明是“雄”卻硬要把自己裝扮成“雌”卻是人為,這是老子管理思想的內在矛盾。在他教訓孔子的話語里,人們可以看到崇尚自然的老子變成了高揚人為的老子,他要求孔子為了一己之利而不惜掩飾本來面目,放棄了順應自然。
所以,老子的術,可以概括為一種知雄守雌的權謀表演,目的是爭天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第66章)而且在術的具體運用上,老子說得更直白:“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去之,必固與之。將予奪之,必固予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保ǖ?6章)這里,老子思想就已表露出明顯的詭道,明處和暗處截然相反,目的和手段相反相成。沿著這條道路發(fā)展下去,很有可能會走上與道無關的“純技術”權謀,而一旦脫離了“道”只講“術”,這種“術”就很有可能厚黑化。贊許老子管理思想者,往往對這種以退為進、以弱勝強給予高度肯定。有必要指出,即便是真的“弱”,一旦用“以”字把它變成用來“勝強”的手段和工具,那它就不再是自然之道,就會背叛老子的初衷。而老子本人也走上了這條道路??梢哉f,在《道德經》中有兩個老子,一個是自然的、無為的老子,另一個是人工的、以無為掩飾有為的老子。前一個老子在邏輯上肯定會走到后一個老子,而后一個老子又會在邏輯上推翻前一個老子,這才是老子管理思想的命門所在。他自己也知道這種矛盾的不可調和性,才發(fā)出了“國之利器不可示人”的告誡。
既然不可示人,就要盡可能不使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作偽。所以,老子的術要求人們把自己的真實狀態(tài)和真實目的牢牢包裹起來。他再三告誡人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忿,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保ǖ?6章)正因為老子的“術”存在著這樣的不誠實,所以,歷代儒家在講解《春秋》時,往往用“鄭伯克段于鄢”作為批判老子思想的佐證。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老子之教,實是共叔段喪命的根源?!豆騻鳌贩Q這一事件彰顯了鄭莊公之惡,“母欲立之,己殺之,如勿與而已矣”;《谷梁傳》則直接稱“鄭伯之處心積慮,成于殺也”;范雍在注釋中更明確地說:“段恃寵驕恣,強足當國,鄭伯不能防閒以禮,教訓以道,縱成其罪,終致大辟,處心積慮,志欲殺弟?!薄蹲髠鳌冯m然主要是記錄史實,但所記鄭莊公對下屬言“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等說法,也反映出鄭莊公的用心險惡。對于老子思想中這種“釣魚式管理”,朱熹說得最透徹,“《老子》一書意思都是如此。它只要退步不與你爭。如一個人叫哮跳躑,我這里只是不做聲,只管退步。少間叫哮跳躑者自然而屈,而我之柔伏應自有馀。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與人爭者,乃所以深爭之也,其設心措意都是如此。閑時他只是如此柔伏,遇著那剛強底人,他便是如此待你。張子房亦是如此。如云‘推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又云‘以無為取天下’,這里便是它無狀處。據(jù)此,便是它柔之發(fā)用功效處?!保ā吨熳诱Z類》卷137)“老子心最毒”,一個“毒”字,把儒家對道家之術的不以為然作出了通徹表達。王夫之干脆稱老子為“持機械變詐以僥幸之祖也”。近代曾國藩也有類似感慨,他在《求闕齋日記類抄》卷下說:“吳子序言:‘圣人言:“保國,保天下。”老氏言:“取國,取天下。”吾道只自守,老氏有殺機!’云云,其義甚精。好學深思,子序不愧?!闭绿妆容^儒家和道家,直接斥責老子:“‘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其所以制人者,雖范蠡、文種,不陰鷙于此矣。故吾謂儒與道辨,當先其陰鷙,而后其清靜。”“老聃為柱下史,多識掌故,約《金版》《六弢》之旨,箸五千言,以為后世陰謀者法。其治天下同,其術甚異于儒者矣?!保ā队垥と宓馈罚┤寮覍Φ兰业倪@種批判,有助于防范道家管理思想向陰謀陷阱的滑落。
但是,這種批判,尚不足以徹底否定老子管理思想中“術”的意義。如果“術”有倫理約束,有契約規(guī)范,有誠信墊底,有善意支配,那么,老子的“術”,仍不失為對管理的智慧性啟示,有利于人們感悟管理的真諦。例如,老子的名言“治大國若烹小鮮”(第60章)就是對管理之術的一個絕妙比喻。所以,“術”亦正亦邪,可正可邪。作為管理的工具,術要看掌握在誰手里,用什么價值觀念來支配和使用。
道術與兵法
老子是為社會政治出謀劃策的,所以,他的無為,最后落腳于有為。老子思想向有為方向變化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兵法。
一說兵法,人們一般首先想起的是《孫子兵法》,然而,在學界,把《道德經》看作兵書的大有人在。宋代蘇轍曾經說《道德經》的用智“與管仲孫武何異”;清初王夫之說“言兵者師之”;近代魏源也把《老子》看作“言兵之書”;章太炎則稱《老子》的主題相當于兵書《金版》和《六韜》。甚至瑞士的勝雅律在他專門研究三十六計的《智謀》一書中也說:“(《道德經》)概括了古代兵書的要旨,把用兵之道上升到政治斗爭的戰(zhàn)略和策略思想,因而也比《孫子兵法》更具有普遍意義?!碑敶鷮W者何炳棣則專門寫有《中國思想史上一項基本性的翻案:〈老子〉辯證思維源于〈孫子兵法〉的論證》,他在李澤厚《孫老韓合說》的啟發(fā)下,對《道德經》和《孫子兵法》的詞匯和語句進行比較研究,把老子之道和孫子之兵在邏輯上串了起來。學界還有人認為,《道德經》的上篇“道經”是對軍事思想在世界觀層面的理論概括,下篇“德經”是對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戰(zhàn)爭規(guī)律的論述。實際上,如果認真閱讀《道德經》,就會對老子思想轉向兵法毫不奇怪。因為老子思想本身就包含了豐富的兵法論證。而且老子的無為,要在實踐中轉向有為,兵法是最接近的通道。
從一定意義上看,《道德經》采用的剛柔、強弱、生死、吉兇、攻守、輕重等兩兩對立的比較論證,處處都有著兩軍對壘的影子。以兵法而論,《道德經》的軍事管理思想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必須認識到“兵兇戰(zhàn)?!?。在關于軍事活動的兇險方面,先秦諸賢幾乎有著共同的認識。這種共識來自于對當時社會狀況的一致感受。道是和平的,克制的。天下有道就沒有戰(zhàn)爭,天下無道才會戰(zhàn)亂不斷?!疤煜掠械?,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保ǖ?6章)強調用兵之不祥,同老子守雌貴柔的思路完全吻合。老子稱:“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保ǖ?1章)所以,《道德經》即便是兵書,也是把用兵之道置于十分謹慎的角度來陳述的。為了在制度上表現(xiàn)出兵之“不祥”,老子還特意指出尚左與尚右的區(qū)別,“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故兵者非君子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恬襲為上?!薄凹律凶?,兇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也。殺人眾,以悲哀泣之,戰(zhàn)勝,以喪禮處之?!保ǖ?1章)古代以左為上還是以右為上有變化(楚國有尚左的傳統(tǒng),《左傳》桓公八年季良語:“楚人尚左”),在老子這里,表述為“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史官出身的老子,這樣區(qū)分左右肯定有相應的依據(jù)。在涉及軍事時以右為上,目的就在于強調用兵的不祥。這種不祥,不僅有對失敗的恐懼,而且有對殺戮的不忍。所以,用兵作戰(zhàn),即便是獲勝,仍然要“以喪禮處之”。這一點,對今日還在大講用兵之道的管理者來說,無疑是一種警示。凡是把經營當作打仗的領導人,始終要記住,打仗是“不得已而為之”。能避免就要盡量避免。弄清這一點,對于那些有戰(zhàn)爭癮的經營者能夠降降溫。
其次,即便能夠以軍事取勝,代價也是巨大的。現(xiàn)實中的戰(zhàn)爭告訴人們,軍事勝利的背后是累累白骨,壯觀場面需要巨大財力支撐。老子說:“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遠。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保ǖ?0章)所以,作戰(zhàn)必須考慮成本,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即便是完全理性不考慮情感的統(tǒng)帥,也會算賬。所以,對于管理來說,戰(zhàn)爭手段輕易不能動用,起碼不是首選手段,這就是“不以兵強天下”。萬一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要用兵,也要學會適可而止。“故善有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保ǖ?0章)只要有“果”(王弼注:“果,猶濟也,言善用師者,趣以濟難而已矣,不以兵力取強于天下也?!保┘匆坏┛藬持苿?,就要罷兵,而且不得強橫,不得矜夸,不得炫耀,不得驕縱。獲勝出于不得已,該收手時就收手。如果挾持勝勢,還想擴大戰(zhàn)果,“宜將剩勇追窮寇”,就會走向反面,“物壯則老”,窮兵黷武,違背了“道”,“不道”肯定導致玩完。對于運用兵法進行“商戰(zhàn)”的經營者來說,老子的提示是學會及時剎車比開足馬力更重要。尤其是經營者不能以商戰(zhàn)的勝利為樂趣?!拔鹈酪?,若美之,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第31章)如果對市場上倒下的同行沒有同情心和憐憫心,那么,你在未來也會被同行所拋棄。嗜血者不可能得民心,更不可能靠嗜血治天下,即便得到了天下,也會由于其殘暴而迅速垮臺。
第三,戰(zhàn)爭有相應的用兵之術。哪怕掌握了用兵之道,還需要有用兵之術配套。用兵之術主要表現(xiàn)在戰(zhàn)術策略、出奇制勝方面。
老子要求人們排斥情感干擾?!疤斓夭蝗?,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保ǖ?章)這種冷峻,是老子反復要求的,不被情感支配行動的人,才能有效使用戰(zhàn)略戰(zhàn)術。所以,老子強調,“善為士者不武,善戰(zhàn)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是謂配天,古之極也?!保ǖ?8章)要做到以柔克剛,就不能有絲毫激動、憤怒、威猛。只有克制情感,才可用術。
在具體的戰(zhàn)略和策略方面,老子的“三寶”值得一說。他稱:“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其慈,且勇;舍其儉,且廣;舍其后,且先;死矣!”(第67章)所謂慈,即恩惠關愛,所謂儉,即節(jié)欲克制,所謂不敢為天下先,即后發(fā)制人。由于老子反對仁義,所以他說的慈不同于儒家的仁愛,而是一種沒有親情差等、沒有私欲偏向的無私之愛。有人對“三寶”予以很高評價,但要注意的是,“三寶”屬于術而不屬于道。因為“三寶”不是目的,而是老子用來實現(xiàn)更大目的的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得到天下,慈用來激發(fā)勇,儉用來保證資源,不敢為天下先用來獲取天下。所以,可以把“三寶”看作老子的基本策略。
對于不為天下先,老子有較多論述?!坝帽醒裕骸岵桓覟橹鞫鵀榭?,不敢進寸而退尺?!侵^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zhí)無兵。禍莫大于輕敵,輕敵幾喪吾寶。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保ǖ?9章)要做到后發(fā)制人,就必須擺正主客位置,兩軍對壘,不能把自己置于主位,而要置于賓位。后手比先手的優(yōu)越之處,就在于后手是一種示弱的應對,可以充分針對先手采取對策。先手表面主動,卻在示強后會受制于人。善用兵者,能夠以退守造成對方的驕橫和空隙。行動卻不留痕跡,出手卻不讓對方發(fā)現(xiàn)胳膊,牽引對方卻不讓敵軍看到對手,嚴陣以待卻不讓對方發(fā)現(xiàn)兵器。在戰(zhàn)略的執(zhí)行中,最重要的是不能輕敵。一旦輕敵,“三寶”就幾近于喪失。當兵力相當時,哀兵的勝算更大。
所有這些策略,都是從以弱勝強的治國方略中演化而來。然而,治理國家和軍事行動有一個根本的區(qū)別,就是正奇不同?!耙哉螄?,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第57章)治理國家需要堂堂正正,哪怕是用術也要正派,而用兵作戰(zhàn)則兵不厭詐,其方略一概追求出奇制勝。對此,人們已經有較多認識,此不贅述。但要注意的是,在現(xiàn)實管理中,更需要把奇正區(qū)分開來,尤其要防范把奇術用在組織內部,即便是針對外在的競爭者,也要注意用奇的限制條件,警惕把友人變作敵人。
老子與孫武的不同之處,是孫武把辯證思維運用于指導戰(zhàn)爭,而老子把用兵之道上升到“君人南面之術”。正是這種兵法背景,使得老子的消極無為上升為積極進取。表面上是冷眼旁觀不動聲色,行為準則是后發(fā)制人以弱勝強,追求的效果是由圣人統(tǒng)馭天下。有了兵法,老子思想就有了主體性和能動性。后來的莊子雖然在強調清靜無為上同老子一致,但正是在不講兵法這一點上與老子劃清了界限。所以,如果管理者要讀老子和莊子,應該明白,老子講是治理領域的進入機制,而莊子講的是退出機制。
從道家到法家
老子思想向有為方向變化的另一表現(xiàn),就是法家的誕生。法家的思想淵源之一,甚至可以說最主要的思想淵源,就是來源于道家。司馬遷在《史記》中給老子和韓非合傳,而且把申不害也歸入其中,自有其道理。
從道家向法家的演變,齊國的稷下學宮是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戰(zhàn)國時期,稷下學派產生了相當廣泛的影響,而稷下學派中治黃老之學的相當多。據(jù)司馬遷記載,“自騶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huán)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豈可勝道哉?!保ā妒酚?· 孟子荀卿列傳》)這些人中,慎到、田駢、環(huán)淵、接子“皆學黃老道德之術”,而司馬遷沒在這里點名的稷下道家人物,還有宋钘、尹文、彭蒙等人。他們多數(shù)是從道家到法家的中介人物。
如果說,老子的思想是“以虛無為本”,強調本原性的道,那么,稷下的黃老之徒就是“以因循為用”,強調應用性的術。學界多認為,《管子》一書中有數(shù)篇集中體現(xiàn)了稷下黃老學者的思想。其法治學說的形成途徑是“事督于法,法出乎權,權出乎道”(《管子 · 心術上》)。《呂氏春秋》一書中,也有戰(zhàn)國晚期黃老之學治理國家的相關篇章。從道家向法家的轉變,有三個比較重要的代表人物:慎到、申不害、韓非。
慎到主張“棄知去己”、“笑天下之尚賢”(《莊子 · 天下》語),同時又強調“治國無其法則亂,守法而不變則衰”(《慎子 · 逸文》)。在他的主張中,法源于道,“以道變法”,把二者聯(lián)系為一體。尤其是在權勢方面,慎到奠定了法家學說中的“勢”論,發(fā)揮了老子學說中的“君逸臣勞”觀點。他說:“故騰蛇游霧,飛龍承云。云罷霧霽,與蚯蚓同,則失其所乘也。故賢而屈于不肖者,權輕也。不肖而服于賢者,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至南面而王,則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服不肖,而勢位足以屈賢矣?!保ā渡髯?· 威德》)老子在談到圣人或者君主時,強調消極的低姿態(tài),“強大處下,柔弱處上”,而慎到則放棄了這種消極觀點,轉為積極的運用權勢控制臣下。由此,道家思想向君主更靠近了一步。但是,在主張“臣事事而君無事,君逸樂而臣任勞”的君臣之道方面,慎到仍然比較接近老子的本意。
申不害在韓國為相,《史記》稱“申子之學本于黃老而主刑名”。他的主要貢獻,是對老子之術的發(fā)展,由“靜因之道”衍生出君主駕馭臣下的“靜因之術”。可能是他曾經主政的緣故,申不害的思想要比慎到更靠攏君主。他強調,“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號,臣若響;君設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詳;俊操其柄,臣事其常。”(《申子 · 大體》)盡管申不害也說“君道無知無為而賢于有知有為”,但是,他把術推向了君主專制的工具一面。按照韓非的說法,申不害建議君主要慎言慎行,因為君主一旦向臣下顯露過多,臣下就會附和、奉承君主,或者窺探、算計君主,只有君主深藏不露,讓臣下看不到底,才能更好地控制臣下。對臣下“惟無為可以規(guī)之”(韓非評論申不害語)。到這里,老子的術已經變成了計謀性的權術。
韓非是法家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中受老子的影響也十分明顯。他的理論基礎來自于老子的“道法自然”,而且專門寫了《喻老》《解老》說明自己對老子思想的認知。韓非認為,“道者,萬物之所然也;理者,萬物之所稽也。”(《解老》)從“道”延伸出“理”,“理”是萬物各自的規(guī)矩,人可根據(jù)道來稽查萬物之理?!肮视煞綀A而隨其規(guī)矩,則萬物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guī)矩,議言之士,計會規(guī)矩也。圣人盡隨于萬物之規(guī)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保ā督饫稀罚┍憩F(xiàn)在治理國家上,規(guī)矩就是法制。
關于法家的管理思想,需要另文陳述。本文只是指出,法家思想的理論基礎之一是道家??傮w上看,戰(zhàn)國法家對道的運用,是把老子那種抽象概括的準則性的道,變?yōu)椴僮餍缘闹螄?guī)則。這一發(fā)展演變過程有不同的表現(xiàn),但其共同點是放棄了老子倡導的無為精神,擴展了老子的治國之術,強化了君主的地位和作用。由此而產生的法制,保留了老子論道的軀殼,失去了尊崇自然的內核,豐富了老子的權術,擺脫了老子的原初基調。
老子管理思想的不斷演變,反證了其思想的豐富性,同時這種演變也距老子的本意漸行漸遠。尤其是法家,最終走上了同老子完全不同的道路。
管理的退出途徑——養(yǎng)生和莊學
任何組織都是一個開放體系,沒有完全封閉的組織。對于管理者來說,如果因為精神上和身體上的不適需要調整或者退出,道家提供了相應的途徑。這一點是道家的特色,除道家之外,先秦諸子都沒有這樣的設計。后來的管理者,信奉儒家者往往會鞠躬盡瘁,信奉墨家者也會倡導摩頂放踵,唯有信奉道家者可以回歸自然。
道家退出管理,有兩種方式,一是由《道德經》倡導的養(yǎng)生之道,二是由莊子渲染的自然之道。這兩種途徑的適用范圍不一樣。如果管理者不打算更換職業(yè),只是調適心情或者身體,多半會踐行道家的養(yǎng)生方法。如果管理者打算徹底離開管理領域,那么多半會迷戀莊學。
老子對個體生命非常重視,他看到世上的人有生有死,如何才能“長生久視”,他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老子發(fā)現(xiàn),當時人們能夠正常生存的大約十分之三,將要終結自然生命的大約十分之三,還有努力長生卻因為行為不當而提前死亡的也有十分之三。這最后一類人是最可悲的,他們之所以死亡,恰恰是“以其生生之厚”(第50章)。所以,善于養(yǎng)生者,其養(yǎng)生方法主要靠清心寡欲,順其自然。養(yǎng)生與治國是同一個道理?!爸稳耸绿?,莫若嗇。夫為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也?!保ǖ?9章)治國也好,養(yǎng)生也好,儉嗇是最重要的?!皢菀灾蚊?,則民不老;嗇以治身,則精不虧”(《左傳》僖公二十一年奚侗注)。能早日收斂心志控制欲望,就能早日順應大道;早日順應大道,就能更多積德;積德厚重,就能延長終點;延長生命,就能擁有國家;國家根基牢固,就能益壽延年。河上公對此解釋道:“人能保身中之道,使精氣不老,五神不苦,則可以長久。人能以氣為根,以精為蒂,如樹根不深則拔,蒂不堅則落。言當深藏其氣,固守其精,使無漏泄。深根固蒂者,乃長生久視之道?!敝袊糯酿B(yǎng)生學說從此發(fā)源。
如果豁達到看透人生,徹底退出管理,在佛教傳入中國前,莊學提供了這一途徑。莊子盡管也是道家一派,但他徹底告別了老子思考的社會政治問題,把自己放歸自然。面對楚王的重金聘請和卿相之位,莊子聲稱“我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史記 · 老子韓非列傳》)所以,莊子給人們養(yǎng)生提出了另一條道路。他以寓言方式告訴人們,山里的大樹,因為有用,所以早早就被木匠砍伐,反而是那些沒用的樹木,免除了被砍伐的命運而得終天年。但有人養(yǎng)鵝以看家,會叫的鵝因為有用而活命,不會叫的鵝卻被殺掉招待客人。兩個例子截然相反,那么,該選哪一個?莊子自己的選擇是“處于材與不材之間”。但是,處于材與不材之間難免過累,真正的超脫是不為物累,無譽無訾,與時俱化(《莊子 · 山木》)。莊子所追求的,并不是肉體的長生,而是精神的自由。所以,現(xiàn)實中的失意者,往往在莊子那里尋找精神寄托。老子的養(yǎng)生術給入世者提供了一種減壓方法,而莊子的逍遙游給出世者提供了一種心靈解放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