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作假時假亦真,是非成敗轉頭空
——嚴歌苓《補玉山居》讀書有感
乾州蕞娃
(三)小說的藝術特色分析
首先,我想先說說嚴歌苓。
嚴歌苓的人生經歷可以說是個傳奇,從一名部隊文工團舞蹈演員到戰(zhàn)地記者,再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藝術碩士,獲得寫作MFA學位,最后定格于好萊塢編劇協(xié)會會員,蜚聲國際的著名作家、編劇,這中間的跨度是很大的。圍繞著嚴歌苓的人生經歷,我想討論三個問題:
(1)文學創(chuàng)作有沒有方法技巧,是否需要學習培訓?眾所周知,嚴歌苓在美國留學期間,接受了專業(yè)的寫作培訓。關于“文學創(chuàng)作是否培養(yǎng)”這個話題,以前有過討論,雖然大家各持己見、眾說紛紜,但有一個共同的認識,那就是:寫作天賦無法教育培養(yǎng),但是寫作的很多技巧是可以傳授的。尤其是現在這個大眾寫作時代,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想要講述,有自己的情感想要表達,每個人都是潛在的作家。但是,很多人都能感覺到,自己不會講故事,找不到講好故事的門路。所以,接受必要的培訓是非常有必要的,通過培訓可以掌握到更好的寫作方法或技巧,講好自己的故事。而且,中國有不少作家都曾在高校接受有關寫作的教育。比如,莫言、余華、劉震云、遲子建等人上世紀80年代都曾在北師大中文系與中國作協(xié)屬下的魯迅文學院合作開設的作家研究生班學習過。
(2)作家怎樣才能寫出優(yōu)秀的作品?嚴歌苓長期身居美國,為何能寫出這么多能夠反映國內生活的好的作品?這里邊就有必要提到提到她對于文學作品的認識,“文學是苦悶的產物” “文學就是把小說家感覺到的一些問題提出來,把他自己的思考再放進去,我覺得那就足夠了,因為文學這樣一種形式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薄拔膶W如果不是批判社會的,不是作為社會一個觀察家來代表民間表述一些苦悶,一些痛苦,文學是不存在的。”嚴歌苓說,自己只是一個“提問者”,而不是“給答案的人”。她覺得文學不應該是解答生活中的問題,“文學應該使人們去思考生活中的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會在思考當中試著去解答,每個人會得出他自己的解答”。同時,還必須提到一個職業(yè)作家的良知,“職業(yè)作家要做到這一點,你要寫什么像什么,要扎扎實實學會一樣東西。”她寫《陸犯焉識》,花了很多精力去體驗生活,跟勞教干部開座談會,找很多關系了解這種故事;她寫《媽閣是座城》,就到澳門去賭博;她寫《小姨多鶴》,三次去日本尋找貼切的“多鶴”,她看到老年的日本女人跪在地上放好茶和食品,端了茶是退著走出去的,這個形態(tài)讓她想到小姨多鶴;“我寫這個人的倔強和溫柔和她的暴戾,都是我在日本呆了三次找到的?!?/span>提到一個作家的素養(yǎng)、追求,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把寫作當上班。我認真,敬業(yè),生活環(huán)境安靜單純,沒有噪音。我能在寂寞中得到能量。我很喜歡寂寞,寂寞和孤獨是兩回事。”她給自己一些使命感,她想把一百多年近代歷史對人的生命的影響寫出來。(節(jié)選自經濟參考網2014年8月8日姬少亭、閔捷、梁賽玉《嚴歌苓:文學是苦悶的產物》)
(3)邊緣化的人如何創(chuàng)作出大眾喜歡的文學作品?客觀地說,在當代中國,嚴肅文學已經被邊緣化了,大多數閱讀群體已經趨于娛樂化。嚴歌苓身居海外多年,但作品講述的故事都是發(fā)生在中國,對于國外讀者來說自己是邊緣人;又因為自己沒有真正生活在當下的中國社會,所以也稱得上是邊緣人。邊緣人如何創(chuàng)作出大眾喜歡的文學作品?這就有一個文學價值取向的問題。雖然說,我們已經不提倡文學政治化,但是文學不能脫離社會,有社會的地方就有政治,文學不應該刻意的去逃避政治。政治是一個時代的背景,脫離了時代背景的文學作品都將會被時代所遺忘。嚴歌苓盡管長年居住在國外,但她始終把筆端聚焦母國,頻頻以回望的姿態(tài),在新中國的歷史經驗中汲取創(chuàng)作資源。嚴歌苓的作品具有這樣兩個方面的特征:一是個體記憶與群體記憶相連通。這種個體記憶與個人化寫作恰恰在無意識中走向了群體經驗以及為同代人代言的言說之維。二是愛國主義與集體主義相連通。嚴歌苓關于家國、社會、歷史、族群等宏大題材的創(chuàng)作,所要表現的是愛國主義與集體主義。對家國民族歷史的演繹和對華人百年移民歷史的刻劃,共同構成了其對中華民族苦難歷史的寓言化書寫,為讀者認知華族歷史提供了雙重視角,在一定程度上表露出嚴歌苓心靈深處的鄉(xiāng)愁情緒以及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來實現精神尋根和民族文化身份辨識的訴求。
其次,我們說說小說所反映的社會背景。
作品所反映的社會背景,是一個長達十多年的歷史階段,所涉及到的人物涵蓋了社會生活的不同領域。從1993年為始,延續(xù)至2008年左右。在這十多年里,我們的國家發(fā)生了很多重大的社會事件,但是作者并沒有選取這些重大事件,也沒有寫這些重大事件帶給人們的影響。盡管,作者筆下的這些人,他們最終的結局不同,他們或成為販毒的、瘋子、三流作者或者商業(yè)巨商,但最初都是普通老百姓。作者以這些普通人物為表現對象,走進他們的生活,表現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溫強和李欣在蠻荒之地互相抗拒互相誘惑,文婷和張書閣在精神病院的含情脈脈,季楓在毒梟丈夫控制下欲罷不能的悲慘人生;馮哥與孫彩彩,一個是千帆閱盡,一個是純真如初,追與逃,不舍與難離,令人感喟。同時,因為作者所反映的故事只是這些人物一生的一個橫切面,所以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昨天經歷過什么,也不知道他們的明天將走向何方,只能看到這樣一個并不光明的今天,所以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我們很難用對或者不對來評判。也許,從這個角度來說,嚴歌苓的這部作品讓我們感到了生存的不易與痛苦,生活的壓抑和苦悶。
有人說“如果你是嚴肅的文學愛好者,那么或許你可以去看《白鹿原》,若你只是想在忙碌辛勞的生活中找一個閱讀愉悅和凈化心靈的平衡點,嚴歌苓的小說是不錯的選擇?!蔽也恢肋@種說法是否正確。在反復閱讀咀嚼小說的過程中,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我知道小說中的人物肯定就在身邊。只是不知道,小說中人物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殘缺美(缺失了真誠摯愛的溫強,缺失了社會認可和尊重的張書閣和舒婷婷,缺失了健康體魄的馮煥,缺失了人性的夏之林和缺失了全部美好青春的季楓)是不是我們這個社會的常態(tài)?
最后,我們說說小說的藝術特色。
小說以第三人稱和隱含的第一人稱為敘事視角,憑借補玉山居這一舞臺來勾勒各色人物、反映時代變遷的敘事方式,通過多元化的敘事語言,生活化的敘事結構,形成了作品沖淡而雋永的藝術風貌。作品深刻地折射出了人類的人性、生活的哲思以及對社會的批判意識等內蘊意義豐富的本質內容,描繪出在時間的車輪下滾滾向前發(fā)展的時代面貌。
小說延續(xù)了中國文學史上關于城鄉(xiāng)對立的主題模式,在否定工業(yè)化、商業(yè)化、消費化的城市文明的同時,再現了中國城市、鄉(xiāng)村近三十年來的變化,重在描寫城市對鄉(xiāng)村的擴張與侵襲,揭示出城市化進程破壞了鄉(xiāng)村的自然景觀,剝奪了人們所向往的恬靜清幽之地。
在這里引用2012年嚴歌苓讀書會一篇題為《嚴歌苓長篇小說〈補玉山居〉:就因為世界在標準化,人們才渴望補玉山居》里邊的兩段話作為這篇文章的結尾。
當一名大學生問到該如何走自己的路,而不是只看到他人的疑惑時,嚴歌苓這樣答道:“沒有人可以完全擺脫壓力的,中國人的不幸福感正是來源于看到他人物質化的壓力,我們應該從主體來判斷,看到自己正擁有的東西。”
嚴歌苓認為:“都市人向往鄉(xiāng)村生活是源于現實生活中太多的焦慮造成的,現代人之所以生活的不快樂、缺乏幸福感更多的是由于對于物質欲望的過分追求。大家把身邊人的生活狀態(tài)當作自己的奮斗目標,而鄰居家的生活標準往往就成為了自己的生活標準。在過分攀比中人們往往失去了自我,失去了方向。”
對文字和文學的問題,嚴歌苓是這樣看待的:“雖然我常年旅居國外,但我仍然用最美的中國字來創(chuàng)作,我要用中國最好的文字來創(chuàng)作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作品;而現今的網絡語言所表達的事實而非時常讓我感到錯愕,我之所以熱愛古典文學,正是因為中國的古文是沒有事實而非的,每個字都有其精準的用法和用意。文化中相對穩(wěn)定的部分就是文明,文學在今后很可能會退化到那個地步?!?/strong>
附:小說中自己喜歡的兩句話:
“客觀的美麗是不存在的,美麗是主觀的,你認為什么美麗什么就是美麗的。一個病弱的人要的就是他缺乏的健全和強壯。于是,健全和強壯在他看就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男人受情所累,這是男人最可憐的地方,正如生命不可能抵御饑餓、干渴,這是生命之所以脆弱,之所以寶貴的原因?!?/span>
注:文中藍顏色字體為嚴歌苓書中或接受采訪時的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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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乾州蕞娃:真作假時假亦真,是非成敗轉頭空——嚴歌苓《補玉山居》讀書有感(一)
【隨筆】乾州蕞娃:真作假時假亦真,是非成敗轉頭空——嚴歌苓《補玉山居》讀書有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