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的邊緣看玻璃壺里翻滾的冰糖雪梨湯,已經(jīng)十五分鐘了。
在這之前的天還是陰沉沉的,三月是風(fēng)沙的季節(jié),許多城市都開始卷起風(fēng)沙,天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黃。
取了快遞進小超市看看,柜臺前擺著老板新進的水果,橙子、蘋果、春桃柿子、香蕉,還有幾個用軟紙包著的東西,我一好奇打開看,是幾只雪梨,有一點點麻咧咧的,粗糲的透著野氣,我挑了一只,皮有一點點軟了,按以前我一定會放下,可如今覺得也沒什么,軟了一點,就把皮削的厚一點點就好了。
回來,洗凈,就高高興興的給它削皮,刀子一下去,就露出一截漂亮的乳白色果肉來,想起兒時姥姥交我削一個不斷的蘋果皮,梨子皮,一圈又一圈真漂亮,像元旦班會上用的玻璃紙拉花。
姥姥是半個南方人,嫁給姥爺許多年都不再上班,是舊時代里的家庭主婦,有三個孩子,照顧我的時候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如今早已遠去。
她的手指是那樣纖細,會秀被子、手帕上的鴛鴦,會縫補能制衣。一頭短發(fā)燙了小小的卷兒,戴一個老花鏡,平常時溫柔,生氣起來卻潑潑辣辣的像個北方人,后來即使快七十歲,家里依舊收拾的整潔、明亮。
喜歡坐在地墊上,看她用小刀削東西,把水果漂漂亮亮的切成小塊,放在玻璃碗里,可我卻現(xiàn)在笨拙多了,能削半圈就不錯了。
也只有梨子她會單獨吃掉,因為她告訴我,梨不能分開吃。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完整的吃一整塊梨,因為害怕分別。她有一塊干干凈凈的小手帕,偶爾用來墊著要用的東西,她的皮不直接仍垃圾桶里,而是用街頭的宣傳單做紙盒盛果皮。
把雪梨去皮后切塊,有大有小,并不均等,加了水,又投了一小塊冰糖,切冰糖是件小麻煩事,曾有一次還因為它的邊緣傷到了手指,后來了解,如果冰糖太大,可以放微波爐里加熱一分鐘,拿出來就好掰開了。
一直以為吃多了冰糖是會上火的,后來才知道,是白糖吃多了才會,冰糖與雪梨,就像肉桂與蘋果那樣是最佳的搭配,猶如每一種食物,它都存在一種絕佳伴侶,譬如芥末與醬油,咖啡與牛乳,西紅柿雞蛋,有許多事我們并不知道它的起源為何,只是照著去延續(xù)。
雪梨湯漸漸的就開始有微小的氣泡掛在壺壁上了,隨之而來的是悶悶的咕嘟聲,熱水是沉悶的,因此雪梨塊微微的漂浮,我開始盯著它看,再一會兒,微小的氣泡漸漸變大,變密,開始逐漸上升,那些小雪梨塊開始滾動了起來。
喜歡聽細密的煮沸燉煮的聲音,又如淅淅瀝瀝的雨聲,洗潔精泡沫在碗里融化的沙沙聲,秋天螃蟹在盆子里輕輕的撓著,吐泡泡聲,長頭發(fā)拂過肩頭、耳畔發(fā)出的幾乎聽不見的絲絲聲。在地板革上膠鞋走路捻過的聲音,黏黏的,軟軟的。
透明的鍋具、杯盤、水壺,都可以對食物清晰可見,因此格外喜歡。譬如雪梨從開始再到沸騰中間,從一開始的樣子,再到終止,你會看見那些小塊的在不停的翻滾,不肯停歇,而那些大塊的沉浮不動,好像只是靠著余溫就足矣,并不爭著搶著要登上這個舞臺。
像是在魚缸里的魚,像在游泳池池底,有一個開口是持續(xù)加熱涌動的源泉,巨大的泡沫不斷涌出,在水下沖擊著你的身體,是怎樣的感覺。
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一塊較大的雪梨上,恍若自己是它,沸騰的水不是我的出生地,也暫時擠不進去,那就原地停留,時而被別人碰撞著,擁擠著,推開了,它只是原地輕輕的轉(zhuǎn)了一個圈兒。
水越來越沸騰,已蔓延到了整個壺的中間,它終于開始輕輕沉浮,左右飄動,仿佛到了把所有濃郁都要奉獻出來的樣子,忽然有了一種淺淺的感動,這是一只梨的使命,它的存在能讓一個人快樂,解渴?;蛟S是一個孩子、一個婦人,一個感到疲憊的年輕人。
雪梨湯煮好了,盛到了一只粉色大肚杯中,慢慢的喝溫暖清甜,有點梨罐頭的滋味,它的纖維開始柔軟融化,院子里的梨樹,已經(jīng)被老爺爺修剪的干干凈凈的樣子,漸漸開始發(fā)芽,時間真快,春雨過后又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