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祐
《中國道教》1988/3總第7 期
梓潼縣有潼水，自平武縣山溪流出，經梓潼、鹽亭注入涪江?？h中潼江多梓，漢武帝元鼎元年（公元116年）置梓潼縣，屬廣漢郡。潼江民眾自古崇祀“潼河大帝”，今梓潼七曲山上尚有梓潼神廟，稱為“大廟”?！吨袊麆僭~典》介紹文昌宮說“一稱'大廟’。在四川梓潼縣北十公里七曲山。相傳為晉人張亞子祀廟。張亞子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于七曲山。唐僖宗封'濟順王’，宋太宗封'英顯王’。道教云玉帝命梓潼神掌文昌府事及人間官祿。元加封為'文昌帝君’。傳說文昌帝君為主宰功名、祿位之神。廟建于唐以前。今存元、明、清建筑有：文昌殿、桂香殿、天尊殿、關圣殿、瘟祖殿、啟圣宮、靈官樓、風洞樓、家慶堂、百尺樓、時雨亭、望水亭、應夢床、盤陀石等處。建筑依山取勢，高低錯落，布局有序。周圍古柏蒼翠，紅墻碧瓦籠罩在綠蔭叢中。環(huán)境幽雅靜寧，游人似在仙境蓬萊?！?/span>
《綿陽地區(qū)文物簡介》介紹梓潼縣七曲山云：“殿內祀張亞子，即晉代張育。晉孝武帝寧康元年（公元373年），苻堅出兵攻占了晉的梁州、益州。次年五月，張育與楊光起義反對苻堅的統(tǒng)治。張育稱蜀王，改元黑龍。苻堅遣鄧羌滅之，張育戰(zhàn)死。后人紀念張育，立廟祀祭。唐、宋以來，封建統(tǒng)治者屢借他為維護統(tǒng)一團結義旗，編造了許多故事，尊之為'文昌帝君’。明末農民起義軍反于投降異族，張獻忠認張亞子為同宗，改稱'太廟’。太廟風洞樓上曾有張獻忠塑像。清乾隆七年（1742年）綿州知州安洪德毀壞塑像后，留有《除毀賊像碑記》，成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恐懼農民起義的罪證?！眱啥谓榻B概括了重要史實。但被奉為道教尊神的過程，則有進一步論證的必要，今據(jù)史試論之。
一、
《宗教詞典》道教篇分為二神：
文昌帝君，“文昌本星名，亦稱文曲星、文星。中國古代對斗魁（即魁星）之上六星的總稱。古代星相家認為它是吉星，主大貴。后被道教尊為主宰功名祿位的神。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封潼梓神為'輔元開化文昌司祿宏仁帝君’，文昌與梓潼遂合二為一。”
梓潼帝君，據(jù)《華陽國志》卷二，梓潼縣有“惡子祠”，一名“善板祠”，民以雷杵供奉，是本為雷神，唐以后，梓潼神源此。宋元時有梓潼神降筆扶乩作《清河內傳》，謂其生于周初，后經七十三化，西晉末乃降生四川為張亞子，并云玉皇大帝命他掌管文昌府和人間祿籍。明弘治元年（1488年）張九功請正祀，禮部尚書周洪謨等議曰：“梓潼顯靈于蜀，廟食其地為宜。文昌六星與之無涉，宜敕罷免。其祠在天下學校者，俱令拆毀?！薄肚搴觾葌鳌放c《梓潼帝君化書》分別收入《道藏》第73、74冊?！?/span>
據(jù)考梓潼神乃龍系巴人的族神，一稱潼河大帝，一即唐以前的“壁山神”（辟山神）。他是大巴山的蛇神，由巴山神寫為辟山神，又訛為壁山神。亦即道教神仙中的“浮丘伯”；“浮”即涪、褒的音寫。見于安岳與大足唐宋石刻的浮丘大士形像，似尖嘴雷神而手握一龍。文昌神是紫微垣文昌宮六星之神（上將、次將、貴相、司命、司中、司祿）。有時又誤引為另外的星：“魁星”，北斗七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的一至四星，稱斗魁或璇璣?！翱恰保グ怂拗形鞣狡咚拗?，有十六星（仙女座九，雙魚座七）；“奎主文章”?！岸沸恰保狈叫淦咚拗?，有七星，其一至四亦稱“奎”或“魁”。
二、文昌神的演變——從龍神到司祿；從南到北。
《搜神記》卷二十463條云：邛都縣下有一老姥，養(yǎng)小蛇漸長大。令有駿馬，蛇吸殺之。令殺姥。蛇感人以靈，誓報母仇?！按撕竺恳梗m聞若雷若風，四十許日，百姓相見，成驚語'汝頭那得忽戴魚？’是夜，方四十里與城一時俱陷為湖，土人謂之陷湖?！贝思础段牟瘯返诹寤②龀鼗啤拔骱Ｖ疄I有邑名邛池。予化為小金蛇為張翁收養(yǎng)長大成龍，乃沒一邑。時孝宣之世（公元前741——公元前49年），今所謂陷河者是也。”另第七十一化云：太康八年（公元287年）生于越嶲。
《北夢瑣言》卷四408條云：“梓潼縣張晉子神，乃五丁拔蛇之所也?；蛟茙Q州張生所養(yǎng)之蛇，因而祠，時人謂為張惡子，其神甚靈。偽蜀王建世子名元元膺，蛇眼而黒色兇惡。就誅之夕，梓潼廟祝亟為惡子所責，言我久在川，今始方歸，何以致廟宇荒穢如是？由是蜀人乃知元膺為廟蛇之精矣?！?/span>
《老學庵筆記》卷二云：“李知幾少時，祈夢于梓潼神。是夕，夢至成都天寧觀，有道士指織女支機石日：以是為名，則及第矣!李遂改名石，字知幾。是舉過省?！笨芍纤沃麂鸭嫖牟印x人常璩（四川崇慶縣人）所著《華陽國志》卷二云：“梓潼縣有五婦山。故五丁士所拽蛇崩山處也。有'善板祠’，一曰惡子。歲上雷杼十枚，歲不復見，云雷（神）取去?！笨芍赜跁x末，潼河大神保留著巴蜀人“氐羌”系“雷”神的地區(qū)傳統(tǒng)。
三、現(xiàn)實的英雄張育繼位為“雷坻”之神。
王象之《輿地紀勝》說：梓潼縣靈應廟所供的神就是張育。這也與《蜀中廣記》引《文昌帝君化書》的故事相合。四川民間普遍供奉文昌帝君，就是張育。
四、唐皇借梓潼神以保護自己
道教正是將古代各民族的“民族原始信仰”繼承發(fā)展。唐太宗繼承晉以來的“壓獠”政策，在四川取得了軍事勝利。但武力鎮(zhèn)壓下的“獠人”，在盆地山區(qū)仍保持了自己的力量，而梓潼神、二郎神及壁山神就是巴獠的精神象征。這種“民族宗教”自唐以來，逐漸成為道教尊神。梓潼神變?yōu)槲牟?。唐玄宗奔蜀，自云夢神保駕，特封為右丞相。唐僖宗逃蜀，又封為濟順王，并解劍掛廟以示重視。李商隱《玉溪生詩箋注》中有《張惡子廟》一首云：“下馬捧椒漿，迎神白王堂，如何鐵如意，獨自與姚萇?！弊⒁逗笄劁洝吩疲骸俺?，萇游至梓潼嶺，見一神人謂之曰：君早還秦，秦無主，其在君乎。萇請其姓氏，曰：張惡子也。言訖不見。至是稱帝。即其地立張相公廟祀之。”《梓潼化書》第七十五化云：“往關中與姚萇為友。欲激頹波以正風化，奈何縱暴之君競起廢弒。萇雖少而多謀略，又況宿有契好，故作密友。久之，予厭處凡世，思歸蜀峰，約萇曰：茍富貴，毋相忘。后萇以龍驤將軍使蜀至鳳山訪予，予以禮待之。假以鐵如意，祝之曰：麾下可致兵。萇疑之。予為之一麾，旗幟蔽天，戈盾戎馬萬余列之平坡，今試兵壩是也?！钡谄呤呕白o圣化”云：“予至萬里橋以儒生謁帝，并護其歸。帝封予為左丞相?！庇值诎耸换皾樆痹疲骸百易诓ミw入蜀。至桔柏津，曰：興唐公主最神慧，奉卿箕帚可乎。遂封予濟順王，解劍為賜?！?/span>
五、宋、明以來的文昌神
《梓潼化書》第八十五“忠顯化”云：“淳化年間，助平王均李順。封英顯王。上帝嘉禾予弭變能免殺戮，俾專輪迥救苦之司，開便宜都督府，總三界六天之陰兵。特加'金闕吳天太師、糾察三界禍福事’，'扶教開化主宰、波羅尼密不驕樂育大帝’。乃以孔孟伊周之學，道德仁義之教，綜以仙釋之靈通，顯以桂錄之功用。凡一民一物之榮枯貴賤，皆隸予之造化焉?！庇值诰攀摺皬凸呕痹疲骸坝置芄狻㈩佫?、李白、蘇軾、黃庭堅諸仙：贊經述儀，開復古化，出一十七書。以壽衣冠之脈，以植綱常之教，以昌文儒之命，以衍上帝一十七光之休，而永億萬世之真?zhèn)餮??！边@樣，文昌神便成了天上最有實權的總法王了。
現(xiàn)存明碑（據(jù)拓片）“文昌畫像碑”上“成化十一年（1475年）六月書”題辭云：“文昌上宮桂香殿內，神游風洞，世系清河。九十六生種善果于詩書之府。百千萬劫培桂根于陰騭之司。司天上之星辰，定人間之選宸，教人以忠孝為先。諸惡莫作。奉之者，子息書香。敬之者，文章及第。大圣大慈九天開化梓潼帝君?！庇钟校ㄎ牟斆鳎┥裰洹熬盘齑蟮?，諸神護守，八圣護持。（念）之不輟，萬神赴機。我司大化，光曜生靈。九天開化，萬章洞微。元皇上令，勿稽無違，急急如律令。”明代的文昌完全成了封建尊神。
六、張獻忠在梓潼廟及其造像被毀
任乃強《張獻忠實錄》第38回“方志相傳，張惡子及東晉時越嶲人。他九十七世為大夫，皆有陰德。惡子為生（養(yǎng)）母報仇，殺人（殺邛都縣令）。見七曲山風景清幽，乃入山修道。道成后，出助姚萇平定天下，兵解飛升。上補斗宿六星，是為文昌，為司祿命之神?！纤胃咦谥信d，屢蒙神祐，晉封為神文圣武孝德忠仁王。今人稱為梓潼帝君文昌大帝。其廟曰靈應廟……梓潼縣令巫仕能（奉獻忠命）訪得有姓裴、姓賈兩個道士，曾經在青城山與太白山參師學道，讀過道藏中書籍數(shù)部……。引來薦與獻忠。（獻忠）因見沿途詩碑甚多，題詩一首云：'七曲羊腸路，一線景色幽。天人皆一體，祖孫共源流。太廟千秋祀，同國與天休。從茲宏帝業(yè)，萬世永無憂?！忝姽俑骱鸵皇?，鐫立大順皇帝御詩碑?！薄峨]蜀余聞》謂八卦亭獻忠詩碑，為梓潼令王維坤所碎。
七、簡略的小結
自張育起義建元黑龍，龍系巴氐祖神成為人鬼。唐末最盛而封王。宋明以來，成為帝君而掌人間祿命。
“善板祠”之“惡子”不是張育，但張育后來以黑龍為年號，顯然承自大蛇。民歲上雷杼十枚為雷神取去，這龍身的雷神當即雷澤之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