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珊
因為在電視上說多爾袞侃和珅評鰲拜，紀連海成了《百家講壇》最受關(guān)注的名嘴。然而，對于紀連海作為中學歷史教師的本職，人們卻似乎疏于了解。其實，從1986年至今，紀連海從未離開過中學的講臺。那么，紀連海的教書生涯是怎樣開始的？他為什么如此癡迷老師這個行當？在教師節(jié)到來之前，本報對紀連海進行了獨家專訪——
一個農(nóng)村孩子真的很傻，當時就是覺得學歷史可以少看點書，可以很容易地就畢業(yè)
問:中小學教師的社會地位有相當長時間是不高的，你為什么選擇了當教師？
紀連海:我是1982年參加高考的，按當時我的高考成績405.2分，完全可以不報師范。但我的家庭背景是農(nóng)民，農(nóng)村生活很苦，必須得轉(zhuǎn)成城市戶口才有出路。那時候當老師，一是可以馬上轉(zhuǎn)戶口，二是國家包分配，三是有助學金，有好多吸引我的條件。當然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可以轉(zhuǎn)成城市戶口。其實我從初中升高中的時候就考過師范學校，分數(shù)也比較高，沒被錄取可能是因為近視。那時能當一個小學老師，我就知足了！我這個人沒本事，小胳膊小腿兒不能干別的，所以就一直挺認命——只有當老師的命，談不上熱愛不熱愛，但既然干就要干好。我上大學那陣兒，文科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專業(yè)，當時我為什么沒選擇中文？我覺得，學中文得看多少書?。?？一個農(nóng)村孩子真的很傻，當時就是覺得學歷史可以少看點書，可以很容易地就畢業(yè)。一到大學，發(fā)現(xiàn)圖書館怎么有那么多好書！北京師范學院的圖書館號稱在全北京排行第五，書非常豐富。當時我們?nèi)阂还?位教授，我們歷史系占了7位，而且這7位全是“文革”前的教授。北京師范學院圖書館館長從建院一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歷來都是歷史系的教授兼職。他們給我們上課，別管是誰，每次都會給我們開出長長的一份書單子，讓我覺得這一輩子不干別的，就在這圖書館里頭，也學不完這些知識。我就是看了大量的書以后，才真正喜歡歷史的。
問:你教了20來年的書，跳了兩次槽，到過三所中學，是不是野心越來越大了？
紀連海:我作為一個農(nóng)村孩子，當時好像沒有野心，熬到一個初中校的教務(wù)主任就是我最大的夢想。老婆問我為什么要當教務(wù)主任？我說他就是歷史老師，我也是歷史老師，很自然地我就可以接他的班。后來開始有別的想法，是因為我在第一個學校、昌平四中很順。中間雖然經(jīng)過自己很大的努力，使一幫調(diào)皮的孩子變得聽話，能認真聽課。那陣兒教書教到什么地步？估計快上課了，我走到班里喊“上課”，我話音剛落，外邊鈴聲就響了；我覺得講得差不多了，一說“下課”，鈴聲準響起來。準時準點，我能掐到那個地步。還有，我的書是最新的，從來不翻，里面的東西都在我心里。成天重復教過的東西，對于我來說簡直成了體力勞動。于是我就有些不滿足了，想上高中校。換到昌平二中，挑戰(zhàn)也就來了——高考是檢驗每個教師真實水平的。我第一年教高三時，學校有一位非常有經(jīng)驗的老師，教過很多年高三。在我之前，這位老師是全昌平最棒的?？晌乙粊恚呖挤謹?shù)比他高16.5％。后來我又調(diào)到了北師大二附中，純屬偶然。一天，我看《中國教育報》上有一條廣告:北京師范大學三所附中聯(lián)合面向全國招聘。我就跟老婆說，想去試試，她說想試就去吧。我本來也沒真想去，可是人家要了。
人家評書能把假的說成真的一樣，我說的歷史都是真的，為什么不能說得讓學生愛聽
問:三所學校是一所比一所更具挑戰(zhàn)嗎？
紀連海:在初中校，歷史課完全是副課，只要講好了，學生愛聽，就完成任務(wù)了。昌平二中和北師大二附中都是高中校，但是生源完全不同。我在昌平二中的時候，可以這么跟學生說:我怎么說你就怎么記，你就照我這個考試，肯定沒問題。我說的就是真理，學生都非常相信。到北師大二附中不行，這些學生個個有本事。比如講一戰(zhàn)時我貼了個圖板，“1916年在凡爾登戰(zhàn)役中，坦克‘咵’出現(xiàn)了……”一個學生立刻站出來說:老師，您那兒貼錯了，您那坦克是1917年生產(chǎn)的，1916年的坦克不是這樣。我冤不冤?。窟€得懂坦克！但問題是一個孩子怎么就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老師汗顏不汗顏！有人說，你現(xiàn)在這么火了，一定能駕馭這些學生了?？梢哉f，我在電視上運用比較自如，但在這學校我永遠不敢說能“駕馭”二字。山外有山啊！清史學家閻崇年老師，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學生，他們家有那么多書，清史這塊我能教得了他？像這樣的孩子，每年都會有若干。
問:你講課的風格別具一格，據(jù)說是借鑒了評書和相聲？
紀連海:別說學生是不是白紙，剛當老師的時候，我這老師也是一張白紙——該咋教？我跟年長的老師說，我是第一次當老師，第一次當班主任，各方面都不會，以后還得多向您請教。人家老師說，這誰教得了你啊，你當?shù)煤卯敳缓枚际翘焐?。后來我覺得，這話真的很實在。哪有手把手教你的？學藝就得偷著學！我買了心理學、教育學等等很多書，但那些書都是從理論到理論，跟現(xiàn)實接觸不上。我喜歡聽相聲聽評書，還買了一本書《官場斗》，我就研究劉寶瑞是怎么說的。我想，人家評書能把假的說成真的一樣，讓大家都愛聽，我說的歷史都是真的，為什么不能說得讓學生愛聽？我就刻意地跟相聲跟評書去接近，跟一些相聲演員評書演員接觸，學習他們的表現(xiàn)手法。上世紀50年代，老舍有一篇文章《向勞動人民學習語言》。語言是藝術(shù)??！相聲、評書演員，怎么說就能把人說樂了、讓人記住了？這恰恰是我要學的。我不想把真的說成更真，但我想把真的說得讓學生喜歡。于是我就有意識地練習怎么說話，天天在教書、天天練，一練十幾年，現(xiàn)在連一些相聲演員都覺得我京字京韻的味兒比他們還正呢。
當老師最重要的是告訴學生，應(yīng)該走一條什么樣的路，而不僅僅是幫助他們考高分
問:你讀過很多先哲的書，誰的思想對你的教師生涯影響最大？
紀連海:韓愈說: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他告訴了我們老師應(yīng)該怎么做，老師的責任是什么。有人問我，你經(jīng)常給學生們講小人物，小人物往往在歷史當中根本不重要，也不考試，你過多地說小人物，不是有誤人子弟之嫌嗎？我一直認為，韓愈給老師的責任排序是:解惑第三，授業(yè)第二，傳道第一，所以當老師最重要的是告訴學生，你應(yīng)該怎么走，走一條什么樣的路，而不僅僅是幫助他們考高分。我活了40多年，歲數(shù)不是很長，還有一句話對我來說，是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就是孟子最著名的那段話。雖然我不是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里面的“斯人”，但我的經(jīng)歷完全可以證明他后面這段話“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現(xiàn)在我的朋友們跟我要書、要簽字的時候，一般我會選擇兩句話。其中一句話就是《國際歌》上說的: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chuàng)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就是說，在任何困難下，你必須得努力；你自己不放棄，別人才能幫你。
問:依你現(xiàn)在的名氣，完全可以去大學講課，想過改行或離開中學嗎？
紀連海:我從沒想過離開中學。第一，我之所以成名，因為我是一位中學老師。上“百家講壇”的那么多人，現(xiàn)在還在中學講臺上的，紀連海是惟一；第二，我之所以還在這個學校，是因為我既沒有一覽眾山小的那種無奈，也沒有感覺到高處不勝寒，我能做很多事兒。在外面可能大家說我很好，可是在這個學校里不一定，這里有很挑剔的學生，我今天的成功，完全歸功于我有那么多挑剔的學生。他們是我的鏡子，有時跟這些十幾歲的孩子聊天我會奇怪他們怎么這么優(yōu)秀？在一個中學尚且如此，我上大學去？別丟人啦！我覺得我現(xiàn)在當一個歷史老師很好，我從中可以感覺到快樂。如今，我已經(jīng)把當中學老師從職業(yè)變成事業(yè)。職業(yè)是糊口，事業(yè)是責任啊。我還覺得，走到今天這一步，不要飄飄然，不要好高騖遠，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當需要我做一塊鋪路石的時候，就好好做鋪路石吧。
人物簡介
紀連海，1965年生，現(xiàn)為北京師大二附中教師。1986年7月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學院歷史系，1998年首都師范大學歷史系首屆歷史教育學碩士研究生班結(jié)業(yè)，2001年首都師范大學計算機系計算機專業(yè)畢業(yè)。曾經(jīng)先后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欄目主講《正說和珅》、《正說劉墉》、《正說紀曉嵐》、《正說多爾袞》、《正說鰲拜》、《正說吳三桂》等56講；在上海電視臺《文化中國》欄目主講《〈孝莊秘史〉大揭秘》、《解密〈康熙王朝〉》、《解密〈雍正王朝〉》、《指點乾隆王朝》、《話說漢武大帝》等105講。還曾經(jīng)先后出版了《歷史上的和珅》、《歷史上的多爾袞》、《歷史上的劉墉》、《歷史上的紀曉嵐》、《說孝莊》、《說康熙》、《說雍正》、《紀連海點評乾隆名臣》、《紀連海品讀康乾名臣》等書。
來源：北京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