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盛放的流蘇樹(Chionanthus retusus),大概是在北京的一個公園里。我也記不清到底是在哪個公園了,是在北京植物園,在頤和園,還是在地壇、景山或者蓮花池。能記得的,只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在暮春的北京,枝頭錦簇的花團并不鮮見:成串的洋槐散著甜香,或白或紫的丁香掛滿枝頭,花瓣皺皺的紫薇亮出了它們或深或淺的粉色,就連平時毫無存在感的猬實,也讓毛茸茸的花朵掛滿了枝頭,把枝條都壓得彎了下來。
但是,它們在流蘇樹面前黯然失色。
是心動的感覺。圖片:pixabay
我“最愛”的白色小花
我承認在花面前,我是一個毫無原則、見異思遷的人。從元旦開始,我“最愛的花”已經從臘梅,變成了山桃,變成了早開堇菜,變成了西府海棠。當然,這是因為時間還沒有到,等到天氣再暖一點點,流蘇樹那纖細修長的花瓣蓋滿枝頭的時候,“最愛的花”的名頭,又該易主了。
真令人“花心”。圖片:fitm / wikimedia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為什么會“最愛”流蘇樹,可能是源于我對奇形怪狀的花冠的偏愛。遠看一樹綠葉白花的植物很多,但流蘇樹之美,只有走到足夠近了,才能盡顯。你可能會說,流蘇樹是木犀科的,木犀科植物的花不都是四片花瓣、對稱生長嗎,哪里奇形怪狀了?請注意,流蘇樹雪白的花瓣修長柔軟,而且大簇生于枝頭,一陣清風拂過,花瓣隨風飄擺,對稱性?一邊兒去吧?。ㄗ髡咄蝗幌萑肓送耆恢v道理的混亂狀態(tài))
美到讓人說都不會話。圖片:pxhere
我是來北京之后才留意到流蘇樹的存在的,以至一度誤以為它們是北方才有的物種?;剡^頭去翻植物志,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老家江西也有流蘇樹的分布,不只是在長江流域,往更靠南的福建、廣東,我們依然能找到它們的倩影。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之前會錯過它??赡苁潜狈降拇禾焯^濃郁了,幾周之內,春花們你方唱罷我登場,我不得不格外珍惜眼前的一切,生怕錯過了什么。一個周末加上兩天班,或者呼呼睡過去,一種“最愛的花”就得來年再見了。在四季常綠的南方,我似乎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緊迫感。
此時,你的春天是什么顏色?圖片:Daiju Azuma & Etiaetia1020 / wikimedia;growildnursery.co.uk;太子
園林圈的新寵
流蘇樹無論如何都應該受到園林綠化部門的重視,因為它們實在太好看了。雖然,它們一年里最好看的日子,也不過就是盛花期的那兩周——要知道,櫻花還美不過一周呢!
而且稍微多了解一下,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它們全身都是優(yōu)點。流蘇樹喜光卻也耐陰,耐寒又耐旱,貧瘠乃至稍微泛些鹽堿的土地它們也能很好地適應,樹木壽命長,不論怎么看都應該把所有空地都種滿(作者又陷入了混亂狀態(tài))。因為耐受性好,流蘇樹經常被用作名貴桂花樹的砧木,都是木犀科的,嫁接起來非常容易(把桂花嫁接在流蘇樹上,流蘇樹就是砧木)。
桂花大家都很熟悉了,那是隔著手機屏都能聞到的香味。圖片:Shizhao / wikimedia
而且,和很多木犀科植物一樣,流蘇樹的花和嫩葉據說還可以代茶飲用,因為流蘇樹待開的花苞不論形狀、顏色還是大小,都與糯米頗為類似,因此流蘇樹茶也常被稱作“糯米茶”。我沒能親自試過糯米茶,不過根據我翻到的那些資料,這種茶的口味可能不一定有多驚艷,但它至少會是清香宜人的。
一定要挑流蘇樹的缺點的話,大概能挑出兩條。一個是它們的生長速度不夠快,種下兩年可能完全不見長大的;另一個是它太容易分枝,太容易長成一團灌木了,沒辦法當行道樹來種。當然,如果只是用作點綴的景觀樹的話,以上這兩點可能都算不上是問題了。
我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契機,近十年來,流蘇樹屢屢現(xiàn)身于園林類科學期刊的報端,所有人都在強調它們的應用價值和廣闊前景——不用太辛苦出門就能看見流蘇樹的日子,似乎,已經不遠了?
風光的背后
大量園林造景開始計劃、使用流蘇樹,流蘇樹的苗木來源成了大問題。雖然扦插技術已經越來越多被各家苗圃采用,但是目前來看,流蘇樹最主要的繁殖方法還是靠播種繁殖。
那種子又從哪里來?人工栽培的流蘇樹往往結實率不高,要采種子,靠譜的方法也就只剩去野生植株上采集了。在流蘇樹分布較多的地區(qū),采集種子竟然已經成為了一種行當。根據2015年《園林》期刊上的一篇報道,在河南桐柏,已經有一群人專門以采售野生流蘇樹種子為生了。
流蘇樹葉與未成熟的果實。圖片:KENPEI / wikimedia
供求關系的不平衡,讓種子能賣上高價,而高價的種子,催生了各種變味兒的采集方式。為了搶在競爭對手之前采到種子,當地的“種子獵人”最早在八月上旬就已經開始采集種子了,而流蘇樹的種子其實九月下旬才完全成熟。這些過早采集的種子自然萌發(fā)率低下,苗圃因而需要采購更多的種子,更大的采購量導致價格上漲,更高的價格更加刺激一些人采用涸澤而漁的方式來采集種子。
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真的非常可怕,尤其是在“砍樹取種”越來越成為常態(tài)的情況下。
除了流蘇樹本身,一些桂花商人也打上了野生流蘇樹的主意。桂花樹價格高昂,而且樹齡越大,價格越發(fā)可觀。一些不法商人動起了歪腦筋,他們砍斷大棵的流蘇樹,將桂花枝條嫁接于其上,不消兩三年,一棵身價動輒幾萬、幾十萬的大“桂花樹”即可炮制完成——這其中的豐厚利潤,也讓不少野生流蘇樹倒了大霉。
這樣的景致,遠遠看,就很美了。何必用破壞一種美的方式,去成就另一種美呢?圖片:pixabay
風波主角,也有意外收獲
C位出道,吸引來的當然不只有那些只追求蠅頭小利的人。早幾年的話,根本沒有人注意流蘇樹的繁殖方式。當時的資料,都寫著“流蘇樹雌雄異株”,的確嘛,有那么一些流蘇樹是光開花不結果的。
然而隨著資源調查的深入,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有一部分流蘇樹確實是只開雄花的,它們的雌蕊敗育,只負責產生花粉。但是會結果的那些流蘇樹呢?它們開的不是單性的雌花,而是同時具有雌蕊與雄蕊的完全花——這些雄蕊產生的花粉具有完整的功能,可以讓自己的雌蕊成功授粉,只是由于某些機制,單純自花授粉的流蘇樹結實率十分低下,只有10%左右。
流蘇樹的果實。圖片:hobbyseeds
這樣的繁殖策略叫作“雄全異株”,在自然界里相當罕見,不過在木犀科里算是高發(fā)。為什么會有雄全異株這樣奇葩的繁殖策略?雄全異株與雌雄異株在演化學上有什么關系?這一切還有待科學家的進一步探討。
但是至少,關于這種可愛的植物,我們了解了更多——在它們陷入更深的危險之前。
本文是物種日歷第5年第106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歷作者@老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