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的伊夫林·阿皮奧被天主抵抗軍綁架了6個月后獲得解救,但他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平復
2012年4月,在放上YouTube不到4天后,一段由國際人道主義組織“看不見的孩子”制作的公益廣告片《科尼2012》的瀏覽量就突破了3000萬大關,制作者杰森·拉塞爾和博比·貝利說,這部宣傳片的目的在于提醒整個世界,在中部非洲叢林中,一位名叫約瑟夫·科尼的殘暴軍閥和他屬下的“天主抵抗軍”(LRA)犯下各種駭人聽聞的暴行。屠殺、綁架、脅迫青少年成為士兵,僅僅在2009年12月,科尼的“天主抵抗軍”就屠殺了超過3000名無辜平民,行刑的兇器是棍棒、砍刀。在本地,他們被稱為“Tonga tonga”,意為“悄無聲息的襲擊者”。80年代中葉,天主抵抗軍建立的目的是為了抗議烏干達政府壓制該國北部的阿可里部落,力圖實現(xiàn)地區(qū)自治,但很快,它迅速墮落成了一股無因的暴力源,被政府軍逐出國界后輾轉于剛果、南蘇丹、中非共和國之間。
為了敦促聯(lián)合國安理會與奧巴馬政府對科尼造就的人道主義災難進行干預,“看不見的孩子”苦心孤詣地發(fā)動一場持續(xù)的網絡全球宣傳,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在于,約瑟夫·科尼的天主抵抗軍,只不過是這股橫行在非洲大陸上、流向不明的暴力浪潮中的一朵黑色浪花,從剛果、索馬里、布隆迪、中非共和國到乍得、尼日利亞,至少有20場以上的內戰(zhàn)沖突在全球媒體與國際組織忽視的角落里延綿了10年以上。
無因的暴力
2009年,美國得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教授、著名經濟學家、第三世界研究專家維杰·馬哈揚曾撰寫了一本《非洲的崛起》。非洲發(fā)展銀行樂觀地估計,在過去的30年中,非洲大陸中產階級人口數(shù)量增長了300%,突破3億大關,到2020年,非洲GDP總額可能達到2.6萬億美元,在達喀爾、拉各斯、內羅畢等大城市,摩天大樓、購物中心和高速公路制造了一派欣欣向榮的樂觀氣氛。然而,從另一面看,這只不過是大片黑暗中閃爍的少數(shù)光點?!?009年,我第一次來到尼安加拉,在比利時殖民時期,這座位于剛果東北部的小城市因咖啡、棉花貿易而興旺發(fā)達,人口稠密,然而在常年內戰(zhàn)的破壞與侵蝕下,今日的尼安加拉是一座死城?!薄扼a臟的非洲戰(zhàn)爭》一書的作者、美國伊利諾伊州西北大學教授、非洲政治研究專家威廉·雷諾教授對我們回憶說,“彈痕累累、屋頂全無的殖民時期建筑無人居住,殘破不堪的泥濘道路上除了少數(shù)聯(lián)合國人道主義組織的專用車輛外,只有一些骨瘦如柴的當?shù)鼐用耱T乘著破舊的自行車和摩托匆匆而過?!?/p>
尼安加拉的街景仿佛是今日整個非洲大陸充滿挫折的縮影,截至2004年,剛果內戰(zhàn)已經造成超過390萬人死亡,在塞拉利昂,內戰(zhàn)已經造成至少30萬平民傷亡,另有115萬淪為難民。在2011年美國《外交政策》雜志評選的“失敗國家”中,非洲國家赫然占據了前60位超過一半的名額。4月,在辦公室遭到汽油炸彈襲擊后兩天,津巴布韋財政部長滕達伊·比蒂警告說,他的國家可能正處在另一場盧旺達式的大屠殺的邊緣。他公開表示:“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國家不會成為又一個盧旺達——一個軍事統(tǒng)治下混亂無序又充滿暴力的國度?!?/p>
作為“爭取民主變革運動”(MDC)的領袖之一,比蒂反對由總統(tǒng)羅伯特·穆加貝所領導的“非洲民族聯(lián)盟愛國陣線”。2008年,MDC在選舉中擊敗了穆加貝,但總統(tǒng)拒絕下臺。最終在鄰國南非的斡旋下,雙方同意聯(lián)合執(zhí)政。盡管兩黨應在政府中享有同等的權力,但在最近幾個月,MDC成為威脅、綁架及政治邊緣化的犧牲者,已經實質上被踢出了政壇主流。穆加貝依舊獨攬大權,雙方在下層都擁有大量分屬不同部落的武裝分子。在首都哈拉雷街頭,AK-47突擊步槍低沉的“啪啪”聲幾乎持續(xù)終日,內戰(zhàn),已經迫使這個國家處于分裂的邊緣。
牛津大學經濟學家保羅·科利爾在《槍炮、戰(zhàn)爭與選票》中論述說,現(xiàn)代化國防涉及復雜縝密的科層分工、技術進步與稅收制度,從而將推動現(xiàn)代化國家的發(fā)展,而非洲國家毫無技術含量,長期的低烈度戰(zhàn)爭則適得其反,這些由AK-47突擊步槍、RPG-7榴彈發(fā)射器與載有無后坐力炮的豐田皮卡充斥的武裝沖突只會增加社會動蕩,破壞經濟,軟化中央政府權力與公民認同感。更糟糕的是,由于長期戰(zhàn)亂導致的人口銳減,大部分缺乏明確政治意識主張與擁護的小軍閥只能通過綁架青少年來組成一支軍隊,并用依靠巫術、殘酷的刑罰和毒品來維持忠誠:他們的優(yōu)點是無畏、忠誠,易于指揮駕馭。
在蘇丹政府的調停下,烏干達政府曾與LRA在蘇丹的朱巴就簽署停戰(zhàn)協(xié)議進行談判。圖為2006年8月1日,南蘇丹副總統(tǒng)里克·馬沙爾和LRA副司令文森·奧迪(右)在和平談判期間交談
“在剛果和中非,我親眼看到那些不到12歲的青少年士兵,在出擊之前按照首領的吩咐,虔誠地用棕櫚油涂抹身體,祈求不被子彈擊中?!崩字Z表示,即便在被國際NGO機構拯救后,他們也需要長時間的心理輔導與矯正,許多孩子會因為入伍后頻繁的殺戮與暴力行為而陷入自閉或者進行自殘。2007年,伊什梅爾·比赫,一位僥幸逃脫了魔掌的前塞拉利昂叛亂武裝少年兵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漫漫長路》,在書中,他透露了一些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細節(jié):為了使少年兵徹底斷絕家庭與溫情的紐帶,部落軍閥首領常常勒令新兵參與射殺、虐待自己的家人。
“非洲上一代號召武裝斗爭的民族主義領袖,反抗的是殖民主義、冷戰(zhàn)、獨裁統(tǒng)治或者種族隔離制度,諸如埃塞俄比亞的梅萊斯·澤納維(Meles Zenawi),盧旺達的保羅·卡加梅(Paul Kagame)?!崩字Z說,“雖然他們并不完全是西方國家偏愛的、成長于議會民主政治體系中的民選政治家,但許多在西方宗主國受到系統(tǒng)而全面的教育,對于國家的制度成長與經濟發(fā)展有著系統(tǒng)性的綱領與意見。然而新一代非洲內戰(zhàn)的發(fā)起者都是一群毫無長遠政治考量、缺乏跨越地區(qū)與種族支持的短視者。”例如90年代以其短暫、殘暴統(tǒng)治而著稱,擁有美國教育背景的利比里亞總統(tǒng)查爾斯·泰勒,擁有波士頓本特利大學經濟學學士學位,成功地把自己塑造為一位美國與西方盟國青睞的、要求普選政治、改善民眾生活的激進學生領袖,然而在當選后,旋即以前所未有的暴力和腐化使得利比里亞成為非洲最為混亂的地區(qū),而在泰勒的支持下,鄰國塞拉利昂在長達10年的內戰(zhàn)中損失了超過20萬人口。
殖民、冷戰(zhàn)與反恐——播撒仇恨的種子
如何解釋今日非洲悲劇的源頭?“這些匆忙劃定的非洲國家邊界十分荒謬,罔顧地理環(huán)境與民族部落分布現(xiàn)實?!崩字Z告訴我們,許多在殖民主義時代被居心叵測的宗主國煽動,結下了不解深仇,或者由于缺乏必要經濟與社會聯(lián)系,老死不相往來的民族與部落在一夜之間發(fā)現(xiàn)自己必須站在同一面國旗之下——在尼日利亞1.5億人口中,北部的穆斯林和南部的基督徒之間的摩擦日益劇烈;英國殖民者故意只從北部的豪薩-富拉尼部族中挑選高級文職官員,而從南部的伊博人中挑選軍官。在索馬里,西亞德·巴雷總統(tǒng)只將財富和權力在自己出身的達魯?shù)虏孔迨最I中分享,從1969至1991年,他將國際援助的75%都納入自己和家族近親的腰包,并從跨國公司手中拿到了將近1.5億美元的回扣與賄賂。這些仇恨如同大批埋藏在淺地表下的火藥,只要一顆火星就會引發(fā)爆炸。
更糟糕的是,“冷戰(zhàn)”在90年代初的突然結束,導致美國和蘇聯(lián)迅速終止了在非洲大陸許多地方的政治與軍事存在,徒然留下了一批單純依靠超級大國的支持而勉強存在的軍閥獨裁者,諸如索馬里的穆罕默德·西亞德·巴雷、剛果的蒙博托、埃塞俄比亞的海爾·馬里亞姆·門格斯圖,毫無例外,這些被拋棄的腐敗“代理人”政府迅速被國內反對派的武裝起義所推翻,然后這些國家就浸泡在無休止的內戰(zhàn)與恐怖中?!袄鋺?zhàn)”時期美蘇援助的大批武器此刻派上了用場,更何況由于非洲漫長綿延的海岸線和毫無管制的廣裊領空,迅速成為國際灰色武器走私貿易的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