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聲夜讀
文/錢某某
“拍照的時候要把口罩帶上?!?/p>
“為什么?“
“社會復雜,
等你出院以后,
有些人會同情你,
但有些人會歧視你?!?/p>
1
在《非典十年·被遺忘的時光》紀錄片里,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采訪了3個家庭,每個主人都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要不要喝水?介不介意用我們自家杯子?怕不怕非典?”
當時的采訪時間,是2013年3月。
距離非典,已過去整整10年。
是的,十年,歷史的傷疤早已愈合,但“非典”留給他們的傷害,卻始終還在持續(xù)——非典后遺癥患者。
2
“老婆走了,女兒離婚了,自己殘廢了”
他叫方渤,非典幸存者。
2003年4月,方渤妻子的姐姐因為感冒,前往北京三院門診治療。
而這,便是所有噩夢的開始。
原因是姐姐在門診發(fā)生交叉感染,患上非典。
“前一天我大姨子還沒有被隔離,第二天,人已經沒氣了?!?/p>
“再后來,我們全家人,沒一個落下?!?/p>
在回憶往事時,方渤連連搖頭。
圖片來源:深度
方渤是幸運的。
4月入院,5月出院,成功戰(zhàn)勝非典。
出院那天,他對著媒體鏡頭,慷慨激昂說道:“今后的生活還是很美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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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渤終究又是不幸的。
生活,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美好。
后來,妻子走了,死于非典。
女兒離婚了,也源于非典。
“我和她16歲就認識,結婚三十多年,一下子,說沒就沒了,這個坎,誰也過不去?!?/p>
2004年1月,方渤又遭一次更大的打擊。
長期伴有身體不適的他,在北京東直門醫(yī)院得到確診:雙側股骨頭壞死,雙側肱骨壞死,必須要做置換手術。
有人告訴他,這是在治療非典時,注射大量激素導致的后遺癥。
他所患疾病股骨頭壞死,也叫“不死的癌癥”。
一旦患上,痛苦和功能障礙將伴隨患者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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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棘手的問題接踵而至。
失業(yè)。
開始依賴拐杖。
經常往醫(yī)院跑。
每時每刻都在忍受身體的疼痛。
再后來,方渤對生活也陷入了徹底的失望。
接受采訪那天,他喝了大量的酒。
煙也一根接著一根。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想自虐,身體難受比心里難受好。
3
如何活下去,成了一個難題
方渤的命運,只是眾多非典后遺癥患者的一個縮影。
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88%的非典治愈者,都出現(xiàn)了骨壞死癥狀。
其中80%的非典后遺癥患者,因病失業(yè)。
60%的人會發(fā)生家庭變故。
39%的人都患有重度抑郁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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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位非典后遺癥患者,她叫吳如欣。
治療非典期間,她一天打14瓶藥水,且每瓶都一摸一樣。
后來她才知道,這藥水叫“甲強龍”,是激素。
和方渤的結局一樣,激素救了她的命,卻也毀了她的所有。
非典結束后,她陸續(xù)診斷出各種疾病。
肺纖維化。
骨壞死,膝蓋壞死。
肺部功能受損,喪失了笑、打哈欠等功能。
吳如欣說,前面的三年時間,基本全在醫(yī)院里折騰。
圖片來源:鳳凰視頻
緊接著,她離婚了。
因為她是殘疾人。
而丈夫是完整的。
吳如欣含淚哽咽:“真的沒辦法,我不想讓他厭惡我,只有放手?!?/p>
圖片來源:鳳凰視頻
那段時間,吳如欣過得十分窘迫。
離婚后,她和80歲母親一齊被趕出家門。
然后,住地下室。
借債度日。
從來沒去過菜店。
只有在人煙稀少時,坐著輪椅,去攤販那撿些剩菜。
有一次,吳如欣給記者看一張照片。
她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養(yǎng)2條狗嗎?因為我想省點錢看病。我覺得用狗的體溫進行熱敷,也能起到狗皮膏藥的作用?!?/p>
吃飯,看病,活著。
這不僅是吳如欣的需求,也是所有非典后遺癥患者面臨的一個難題。
4
制度的完善
非典剛結束那會,”非典后遺癥“還沒有得到重視。
看病沒有報銷,經濟也沒有補貼。
于是,以方渤為主要牽頭人的非典后遺癥群體,開始了漫長而艱辛的上訪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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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步統(tǒng)計,北京重度非典后遺癥患者,達350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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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經爭取,他們的訴求終于在2008年得到了回應。
官方頒發(fā)了兩項文件。
第一項,報銷“非典”主要后遺癥治療費用。
股骨頭壞死,肺纖維化,抑郁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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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項,對患者進行經濟補貼。
失業(yè)者,每年補貼8000元。
工作者,每年補貼4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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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采訪記者所描述,這些經濟補助,對他們實在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改變他們徹底被顛覆的生活。
有一名后遺癥患者,叫李朝東。當年因一人感染80人,被稱為“毒王”。
現(xiàn)在他也面臨同樣的困境。
骨頭壞死。
肺纖維化。
身體重度殘疾。
當然,還有經濟問題。
李朝東告訴記者:“現(xiàn)在是報銷治療費用,不報銷護理費用??芍匕Y監(jiān)護室護理費多貴啊?!?/p>
“我躺ICU的錢,到現(xiàn)在還沒報銷?!?/p>
而激素影響又是長期的。
做完股骨頭更換手術后,李朝東又出現(xiàn)其它骨頭壞死。醫(yī)生建議進行手術。
但他說,不想再遭罪了,能活幾年算幾年吧。
圖片來源:鳳凰視頻
活著,是這個群體最大的期望。
但痛苦的活著,不是。
5
被歧視
被遺忘
被社會邊緣化
非典帶給他們的,除了身體的折磨,還有外界的歧視。
在2003年非典時期,有一名攝影師在一線工作。
攝影師告訴記者,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17歲男孩。
那時,男孩全家人都感染了非典。
媽媽去世。
他和爸爸一起住進同一間病房。
但沒多久,治療醫(yī)生察覺到情況不妙,就把男孩和爸爸分開了。
第二天,男孩爸爸搶救無效,也走了。
醫(yī)務人員把尸體運向太平間時,經過了男孩所在的病房。
那時,男孩突然坐了起來,然后木訥地問:“那個蓋著白布的,是我爸爸嗎?“
醫(yī)生說,不是,你爸爸已經出院了,他在外面等你。
是的,醫(yī)生在撒謊,因為他怕男孩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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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攝影師跟找到男孩,說能不能幫他拍張照片。
男孩答應。
攝影師又說:“小伙子,把口罩帶上吧。社會很復雜,以后你出院了,有些人會同情你,但有些人會歧視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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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說得沒錯,這確實是復雜的社會。
患者李朝東說,出院后,自己就像一個瘟神,走哪都被嫌棄。
走到人群,人群立刻散了。
走進小賣部,小賣部老板立刻揮揮手說:“走走走,不賣你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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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后遺癥患者說,非典之前,我親戚朋友經常來我家吃飯。
非典之后,沒一個來看望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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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后遺癥患者,是醫(yī)生。抗擊非典的英雄。
但她告訴記者,我兒子被學校停學了。
原因是他有一個患過非典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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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非典以后,我們就像一群被社會拋棄的垃圾,不能見天日。走到哪,大家都避之不及?!?/p>
一個非典后遺癥患者,曾這樣描述他們的群體。
除了采訪后遺癥患者,《深度》記者也去小湯山醫(yī)院遺址拍攝了一組照片。
當時搭建的病房,已經全部拆掉。
圖片來源:深度
院內只剩些許破舊的病床,以及未被清理的防護服。
圖片來源:深度
對于我們來說,一切都已成往事。
對于他們來說,這卻是一根永遠拔不出的刺。
事實上,如果不是這次肺炎的爆發(fā),非典后遺癥患者的痛,我們也不會看見。
被歧視的,繼續(xù)被歧視。
被遺忘的,繼續(xù)被遺忘。
對于這些災難,我潛意識想到了黑格爾的一句話:人類從歷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訓就是,人類不會從歷史得到任何教訓。
黑格爾說得對么?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可以不讓這種預言成為現(xiàn)實——17年后的今天,新型肺炎患者在痊愈后,終得以被善待。
如果他們出現(xiàn)后遺癥(但愿沒有)。
屆時,制度可以提供生活上的保障。
如果他們患有抑郁癥(但愿沒有)。
屆時,社會可以給予些許的溫暖。
至于歧視與偏見,請一定不要!
災難已是無情,如果人心也冷漠,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再也不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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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錢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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