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是70后作家徐則臣寫的一部長篇小說。作品以歷史與當下兩條線索,講述了發(fā)生在京杭大運河之上幾個家族之間的百年“秘史”。正是憑借闊大開展,氣韻沉雄的氣韻,作品征服了第十屆茅盾文學(xué)獎眾多的評委,一舉拿下茅盾文學(xué)獎。從作品書寫的內(nèi)容看,“北”既是地理之北,也是文脈、精神之北。大水湯湯,溯流北上,本書力圖跨越運河的歷史時空,探究普通國人與中國的關(guān)系、知識分子與中國的關(guān)系、中國與世界的關(guān)系,探討大運河對于中國政治、經(jīng)濟、地理、文化以及世道人心變遷的重要影響,書寫出一百年來大運河水的精神圖譜和一個民族的舊邦新命。在這個意義上,大運河是中國的一面鏡子。
作為中國地理南北貫通的大動脈,大運河千百年來如何營養(yǎng)著一個古老的國度,又是如何培育了一代代獨特的中國人,在作品中亦有深刻的文化思索與藝術(shù)表達。運河不只是條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還是個指南針,指示出世界的方向。它是你認識世界的排頭兵,它代表你、代替你去到一個更廣大的世界上;它甚至就意味著你的一輩子。
而小說的第一部分——《北上》(一)從無錫開啟故事的敘述。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是1901年,特殊的年份對千瘡百孔的中國來說是非同尋常的。因為在1901年前后,幾個大事件對泱泱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和中國歷史造成的影響是需要永遠銘記的:義和團起事、八國聯(lián)軍侵華、百日維新、華北旱災(zāi)等。而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每一個人,不論是達官顯貴,還是鄉(xiāng)野村夫;不管是土著之民,還是蠻夷之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因為時局動亂,為了安全起見,無錫的城門在太陽還沒有收起最后一縷光線的時候就緊閉——里面的出不來,外面的進不去。官家的文告在此,相對于庶民來說,這就是鐵律,無人敢越雷池。不過,縣官不如現(xiàn)管,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對把守城門的衙役來說,“我的地盤我做主”,他們被賦予充分的自由裁量權(quán),而且憑借這個專項權(quán)力,他們可以撈取外快,補貼家用;也正是擁有這項特權(quán),他們在與人方便時會盡可能地追求利益最大化。
小波羅,一位意大利人。懷著對古老神秘的東方文化的好奇,他不遠萬里只身來到中國;因為對中國的古運河情有獨鐘,他打算從無錫出發(fā)一路北上,沿著運河水道直抵北京,以通過親身經(jīng)歷感受和認識了解運河及其所蘊涵的文化。時不湊巧,第一關(guān)——進入無錫城——就遇到守城官兵的卡克。天色將晚,城門緊閉,但小波羅必須進城,所以只能額外出資通過吊筐進去。面對一個外國人,守軍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幾番周折,在夜幕降臨時,才如愿以償。一個人置身異國他鄉(xiāng),人生地不熟,即使有通帖也不可能事事順暢,更何況從無錫操水道前往北京了。出生在距離水城威尼斯不遠的維羅納的小波羅之所以癡迷于中國的運河,很大程度上是受馬可波羅的影響。而背井離鄉(xiāng)來到出發(fā)地,要把理想付諸實際,外在的條件必須具備:語系不同,語言不通,這個問題不解決會遇到很多麻煩;專門的行船,可以自由支配,這是深入了解運河的前提。如果沒有行船的支配權(quán),完全受制于船家,即使從運河的源頭到結(jié)束走一遭,浮光掠影只能得其皮毛;行船途中的生活問題是大問題,一日三餐不可能都吃在外面。簡單而言,保羅.迪馬克(小波羅)清楚要成行,這些問題必須解決。于是,謝平遙——懂英語,任職于漕運和江總府,專司翻譯,邵長平——年輕后生,體格強壯,又有一手好廚藝,老夏和兩個徒弟——長期在運河古道行船的行船老把式,這些原本素不相識之人,因小波羅而聚集在一起,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北上團隊。
萬事俱備,擇日啟航。一艘做工精巧結(jié)實的小船載著六個人在一個陽春三月的風和日麗的日子從無錫出發(fā)。因為六個人富有不同的任務(wù),各司其職。從行船的角度看,作為船總,老夏是絕對的首領(lǐng),風向、水勢、船況、行泊,這些老夏必須時時留意,并機敏應(yīng)對。畢竟是老江湖,老夏除了協(xié)調(diào)雇主與雇傭之間的關(guān)系,還要時刻對外面的事情保持高度的警惕。身處亂世,活著不易。耗費大半輩子的心血才有了屬于自己的船,老夏把船看的等同于自己的生命,所以倍加愛惜;大徒弟之所以愿意冒著危險和師傅跑這趟長途,是因為師傅答應(yīng)他回來后給他定門親事成家;至于小徒弟,識得一點文字,心里可能揣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傊?,師徒三人,在內(nèi)憂外患之時冒著生命的危險干著似刀尖舔血的事情,每個人心里都裝著一本有利于自己的賬簿。雇傭方如此,雇主方也是各司所需:小波羅是好奇于中國古老的黃金水道的神秘,模仿馬可波羅再走一段以切身體驗這種冒險和刺激的感覺;謝平遙之所以愿意陪他小波羅,做他的隨身翻譯,是因為受夠了官衙的烏煙瘴氣,想借此機會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邵常平愿意跟隨他們既做挑夫,又當廚師,看重的是不菲的收入。
京杭的水道是繁忙的,船只穿梭如織。無錫到常州一路平靜,相安無事。不同的人做著自己的事情,盡情享受沿途的風景?!笆赖廊绱?,在哪兒都是浪費,換個地方浪費沒準就有戲了呢?!闭沁@樣,才有了萬里油菜花勾連的浪漫愛情引發(fā)的美好回憶,而一張張照片記錄的是生活在亂世之中的每個人一段極富意味的生活。常州短暫的停留,不同人的不同經(jīng)歷讓每個人都潛意識地感覺到時局動蕩或多或少地已經(jīng)影響到他們的生活:對船總老夏來說,短袖汗衫從無錫到常州,到鎮(zhèn)江,到高郵如影隨形般不離左右,讓他感覺時刻生活在危險之中。不論是間接的沖突,還是直接的較勁,短袖汗衫神秘的身份讓人捉摸不透,這讓老夏更感到危險。雖然此次出航收入頗豐,但對老夏來說,不能貪戀于眼前的利益而去冒生死的危險,這是不值得的。正是這樣,船到高郵之后,老夏借故維修船只把雇主拋下,師徒三人駕船逃離了是非之地。從行業(yè)操守的層面看,老夏一行是失范的,有點違背道義。但是。從自我保護的角度看,在人人自危的亂世,只有先活著,才能想其它的事情,性命不保,還談何大義、操守,這也許是促成老夏丟下雇主的最根本的原因。
“若人的心里也有一雙眼,那他的這雙眼一直迷霧重重。他渴望一種開闊的新生活,但無法從慣性里連根拔起?!钡像R克帶著好奇,懷著膜拜之心辭別家人不遠萬里孤身一人來到中國,在他心目中裝著屬于自己的秘密。因為洋人的身份,這為他自由穿行于千瘡百孔的中國大地創(chuàng)造了得天獨厚的條件,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著自己的事情,不厭其煩地在自己的牛皮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而且盡可能保持著與周圍人的距離。對他來說,自己所做的事情,很多是不應(yīng)該讓中國人知道的。盡管置身在亂局之中,但優(yōu)越感的支撐,讓他體會不到中國人內(nèi)心的那種恐懼。不過,他的這種發(fā)自骨髓里的傲慢與偏見,讓他在現(xiàn)實面前也多少吃了苦頭,這讓他在某些方面不得不做出讓步。至于謝平遙,一個失意之人,對時局國運的關(guān)注時刻都沒有停止。一個文弱書生不可能力挽狂瀾,但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盡可能地做一點事情。丟下妻女陪著洋人北上,除了受朋友之托的友誼,更多也是希望借此切身感受真實的時局狀況。而有了意大利人的庇護,他也可以做一些別人無法做的事情。
人生如寄,變幻無常?!皞ゴ蟮臅r代不是煮熟的雞蛋,剝了殼就能白白胖胖地蹦出來?!睆臒o錫到高郵,航程僅占全程的極小一部分,但一行北上之人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為全程的遭際烙下了底色。不論什么樣的膚色,在時代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正是因為渺小脆弱,所以要活著不可能祈求于別人。也許正是因為危險的逼仄,才讓那些原本不正常的事情變得正常。至于北上之人接下來還會遇到什么無法預(yù)知的事情,還會遇到什么樣危險的挑戰(zhàn),只有沿著徐則臣的文字慢慢品讀才會知道。行文最后,這幾句話是值得好好咀嚼的:“人生就是一場他媽的結(jié)果前定的賭博,你怎么預(yù)設(shè)、謀劃,一心想撞上好運氣,都可能白搭。這是命?!薄耙埠茫律铋_始了。可是,要找的那個人在哪里?”(安徽省皖西經(jīng)濟技術(shù)學(xué)校 陳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