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事跡
唐 姚汝能
目錄
卷上 卷中 卷下 繆荃孫跋
卷 上
安祿山，營州雜種胡也，小名軋犖山。母阿史德氏[１]，為突厥巫，無子，禱軋犖山，神應(yīng)而生焉。是夜赤光傍照，羣獸四鳴，望氣者見妖星芒熾落其穹廬。時張韓公使人搜其廬，不獲，長幼并殺之。祿山為人藏匿，得免。怪兆奇異不可悉數(shù)，其母以為神，遂命名軋犖山焉。突厥呼斗戰(zhàn)神為軋犖山。少孤，隨母在突厥中。母后嫁胡將軍安波注[２]兄延偃。史思明令偽史官官稷一譔《祿山墓志》云，祖諱逸偃，與此不同。
開元初，延偃族落破，胡將軍安道買[３]男孝節(jié)并波注男思順文貞俱逃出突厥中。道買次男貞節(jié)為嵐州別駕收之。祿山年十余歲，貞節(jié)與其兄孝節(jié)相攜而至，遂與祿山及思順并為兄弟，乃冒姓安氏，案：郭汾陽請雪安思順表云：本姓康，亦不具本末。名祿山焉。長而奸賊殘忍，多智計，善揣人情，解九蕃語[４]，為諸蕃互市牙郎。張守珪為范陽節(jié)度使，祿山盜羊奸發(fā)，追捕至，欲棒殺之。祿山大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兩蕃耶？而殺壯士！」守珪奇其言貌，乃釋之，留軍前驅(qū)使，遂與史思明同為捉生將。祿山素習山川井泉，嘗以麾下三五騎生擒契丹數(shù)十人，守珪轉(zhuǎn)奇之，每益以兵，擒賊必倍。后為守珪偏將，所向無不摧靡，守珪遂養(yǎng)為子，以軍功加員外左騎衛(wèi)將軍，充衙前討擊使。
開元二十一年，守珪令祿山奏事，中書令張九齡見之，謂侍中裴光庭曰：「亂幽州者，必此胡也?！?div style="height:15px;">
二十四年，祿山為平盧將軍，討契丹失利，守珪奏請斬之。九齡批曰 ：「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行令，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玄宗惜其勇銳，一作驍勇。但令免官，白衣展效。九齡又執(zhí)奏，請誅之。玄宗曰：「卿豈以王夷甫識石勒，便臆斷祿山難制耶？」竟不誅之。玄宗至蜀，追恨不從九齡之言，遣中使至曲江祭酹，其誥辭刻于白石山崖壁中。至建中元年十一月五曰，德宗以九齡先睹未萌，追贈司徒。
二十八年，為平盧軍兵馬使。
二十九年三月九曰，加特進。時御史中丞張利貞為河北采訪使，至平盧。祿山諂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貞，復(fù)以金帛遺其左右。利貞歸朝，盛稱祿山之美，遂授營州都督[５]，充平盧軍節(jié)度使，知左廂兵馬使，度支、營田、水利、陸運使副，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jīng)略使[６]，順化州刺史。王仁經(jīng)授以偉略，玄宗始親信之。
天寶元年正月六曰，分平盧別為節(jié)度，以祿山為左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兼柳城郡太守，持節(jié)充平盧軍攝御史大夫，管內(nèi)采訪處置等使。
二載，入朝，奏對稱旨，因是玄宗賞重之，加驃騎大將軍。
三載三月，授范陽長史，充范陽節(jié)度、河北采訪使，平盧節(jié)度，余如故。
是月，祿山出鎮(zhèn)，敕中書門下三品已下正員外部長官、諸司侍郎、御史中丞于鴻臚亭子祖餞。是時，祿山奏云：去年七月，部內(nèi)生紫方蟲食禾苗，臣焚香告天曰：臣若不行正道，事主不忠，食臣心；若不欺正道，事主竭誠，其蟲請便消化，啟告必應(yīng)。時有羣鳥食其蟲，其鳥赤頭而青色。伏請宣付史館。又其時選人張奭者，御史中丞倚之子也，不辨菽麥，假手為判，中甲科。時有下第者，為薊令，以事白祿山。祿山恩寵漸盛，得見無時，具奏之。玄宗乃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樓，親試升第者一二。奭手持試紙，竟曰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玄宗大怒，出吏部侍郎宋遙為武當太守，倚淮陽太守，敕「庭闈之閑，不能訓(xùn)子，選調(diào)之際，仍以托人」。士子皆為戲笑焉。
四載，奚、契丹各殺公主，舉部落以叛。祿山方邀兩蕃肆其侵掠，奚等始貳于我。祿山又奏：臣昨討契丹，軍次北平郡，夢見先朝名將李績、李靖于臣求食。乃令立廟，兼伸禱祈，薦奠之曰，神室梁生芝草，一本十莖，狀如珊瑚盤迭。臣當重寄，誓殄東夷，人神協(xié)從，靈芝瑞應(yīng)。伏請宣付史館，以彰幽贊之功，從之。祿山恃恩寵，縱虛妄，以取媚于玄宗，皆此之類也。
五載，吏部尚書席建侯為河北黜陟使，表薦祿山公直無私，嚴正奉法。利貞推美于前，建侯表進于后。
六載正月二十四曰，加兼御史大夫。右相李林甫素與祿山交通，復(fù)屢言于玄宗，由是特加寵遇。玄宗初即位，用郭元振、薜翊、張嘉貞、張說、杜暹、蕭嵩、李適之，咸以大將直登三事。李林甫既陷適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將，以固其權(quán)。嘗奏于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蕃之未滅者，由文吏為將而怯懦不勝武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nèi)，即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生時氣雄，少養(yǎng)馬上[７]，長習陳敵，此天性也。陛下?lián)岫鴮⒅蛊浔厮?，則夷狄不足圖也?！剐诖髳?。首用祿山，卒為戎首，林甫之罪也。初，王鉷承恩亞于林甫，而敬畏其威，事之彌謹。祿山恃恩，嘗見林甫白事，怠而不恭。林甫欲示以威，佯語他事，命左右白王大夫鉷至，鞠躬如也。祿山不覺自失。鉷語逾謹，而祿山逾恭，自此還遞相維。林甫危害肅宗，告祿山思作難，約令其子引兵來援。天寶十年，林甫死后， 楊國忠納祿山，遺嚴莊領(lǐng)阿布私部下降兵三十三人[８]，告林甫與阿布私潛通，結(jié)為父子。至十二載，詔奪林甫官爵，同凡庶殯掩，連累之者，五六十人。跡其行事，不得不爾。
玄宗春秋漸高，托祿山心膂之任。祿山每探其旨，常因內(nèi)宴承歡，奏云：「臣蕃戎賤臣，受主寵榮過甚，臣無異材為陛下用，愿以此身為陛下死?！剐诓粚?，私甚憐之，因命皇太子見之。祿山見太子不拜，左右曰：「何為不拜？」祿山曰：「臣蕃人，不識朝儀，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曰：「是儲君。朕百歲之后，傳位于太子。」祿山曰：「臣愚，痹賄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當萬死。」左右令拜，祿山乃拜。玄宗尤嘉其純誠。時貴妃太真寵冠六宮，祿山遂請為養(yǎng)兒。每對見，先拜太真，玄宗問之，奏曰：「蕃人先母后父耳?！剐诖髳偂５撋蕉鲗檶兩?，上前應(yīng)對，雜以諧謔，而貴妃常在座，詔楊氏三夫人約為兄弟。由是，祿山心動。及動兵，聞馬嵬之事，不覺數(shù)嘆。雖林甫養(yǎng)育之，國忠激怒之，然其它腸亦可知也。
六載，加御史大夫，封兩妻康氏、段氏并為國夫人。祿山嘗令麾下將劉駱谷在京伺察朝廷旨意動靜，皆并代為箋表，便隨所要而通之。御史中丞楊國忠中外敬憚，每祿山登降，扶翼之。右丞相李林甫專宰相柄，威權(quán)莫二，見祿山于政事堂，引坐與語。時屬冬寒，脫己袍披覆之，其為承恩見重也如此。晚年益肥，腹垂過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每朝見，玄宗戲之曰：「朕適見卿腹幾垂至地?！沟撋矫啃校约绮沧笥姨炱渖?，方能移步。玄宗每令作《胡旋舞》，其疾如風。嘗夜晏祿山、祿山醉臥，化為一黑豬而龍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豬龍也，無能為者?！沟撋匠梭A馬詣闕，每驛中閑筑臺以換馬，謂之大夫換馬臺。不然馬輒死。驛家市祿山乘馬，以五石土袋試之，能馱者，乃高價市焉，?飼以候祿山；鞍前更連置一小鞍，以承其腹。祿山肉疾轉(zhuǎn)甚，富貴之已極。每朝，常經(jīng)龍尾道，未嘗不南北睥睨，久而方進，即兇逆之萌，常在心矣。祿山舊宅在道政坊，玄宗以其陋隘，更于親仁坊選寬爽之地，出御庫錢更造宅焉。今親仁坊東南隅玄元觀，即其地也。敕所司窮極華麗，不限財物，堂隍院宇，重復(fù)?窱，匼帀詰曲，窗牖綺疏，高臺曲池，宛若天造，幃帳幔幕，充牣其中。九載，祿山獻俘入京，方命入此新宅，玄宗賜銀平脫破方八角花鳥藥屏帳一具，方圓一丈七尺；金銅鉸具、銀鑿鏤、銀鏁二具；色絲絳一百副；夾頡羅頂額織成錦簾二領(lǐng)；各紫綊簾羅金銅鉤、分錯色絲絳貼白檀香床兩張，各長一丈，闊六尺；并水蔥夾貼綠錦緣白平紬背席二領(lǐng)；繡茸毛毯合銀平脫帳一具，方一丈三尺；金銅鉸具、繡綾頡夾帶、碧綾峻旗、色絲絳百副[９]；貼文牙床二張，各長一丈，闊三尺；水蔥夾貼席、紅錦緣白平紬背、紅異文繡方繡褥、紫紬床帳兼黃金瑤光等并全兩內(nèi)帳設(shè)。續(xù)賜青羅金鸞緋花鳥子女立馬雞袍袴等，屏風==，紅瑞錦褥四領(lǐng)，二色綾褥八領(lǐng)，瑞錦屏兩領(lǐng)，龍須夾貼席一十四領(lǐng)，貼文柏床一十四張，白檀香木細繩床一張，繡草敦子三十個。至于廚廄之內(nèi)，亦以金銀飾其器，又賜金平脫五斗飯罌二口，銀平脫五斗淘飯魁二，銀絲織 成篣筐、銀織笊籬各一，金銀具食藏二，零碎之物不可勝數(shù)。雖宮中服御殆不及也。玄宗嘗御勤政樓，于御座東閑為設(shè)一大金雞帳，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簾，以示榮寵。每于樓下宴會，百僚在座，祿山或撥去御簾而出。肅宗諫曰：「自古正殿，無人臣坐之禮，陛下寵之太甚，必將驕也。 」上呼太子前曰：「此胡骨狀怪異，欲以此厭勝之耳?！?div style="height:15px;">
七載六月，賜實封三百戶，并賜鐵券，封柳城郡開國公。詔曰：「用奇材者必拔于常倫，立茂績者亦超于彝典。驃騎大將軍兼羽林大將軍，員外置同正員兼御史大夫，范陽郡大都督府長史，柳城郡太守，持節(jié)范陽節(jié)度、經(jīng)略、度支、營田副大使知節(jié)度兼平盧節(jié)度使，度支、營田、陸運、押兩蕃、渤海、黑水四府經(jīng)略處置及平盧、河北轉(zhuǎn)運并管內(nèi)采訪等使，上柱國柳城縣開國伯安祿山，河岳誕寶，雄武生材；萬里長城，鎮(zhèn)清邊裔；中權(quán)決勝，暗合孫吳[１０]。自授以元戎，升之憲府，一心之節(jié)逾亮，七擒之策益章。內(nèi)實軍資，豐財以潤國；外威戎落，稽顙以輸誠。加以忠竭，私誠無隱；疇之舊典，宜誓山河；長平之封，式崇井賦，可柳城郡開國公，仍賜實封三百戶，并賜鐵券，余如故?！?div style="height:15p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