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過很多次火車，因此見過很多列車員。他們負責(zé)查票，打掃骯臟不堪的廁所，推著小車賣盒飯和面條，賣零食和水果，從一節(jié)車廂到另一節(jié)車廂。有一種列車員，提很多籃子和袋子，叫賣“廣州好迪”牌的牙刷牙膏，清華大學(xué)發(fā)明的幼童益腦練習(xí)題，或是一轉(zhuǎn)就唱鳳凰傳奇的歌的陀螺。這些東西花樣百出，共同的特點是買一送四，只在這趟列車上供應(yīng)，剩下不多了，十塊錢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dāng)。
經(jīng)常坐火車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又坐同一趟火車返回，所以我總是看前幾天那個列車員，又在賣同樣的牙刷，說同樣的話，從一個車廂到另一個車廂，額頭上寫著“厭惡”、“倦怠”的字樣。這種日復(fù)一日機械的重復(fù)，增添了我對平庸生活的恐懼，對毫無創(chuàng)造力可言的工作的憎恨。
有一次去北京，訂的硬座。車廂悶熱擁擠，空氣混濁，走道上站著很多沒有座位的人。晚上列車員過來叫賣東西，人們又累又無聊，閑著也是閑著，就看她說話來打發(fā)時間。她走到車廂中央，請大家看她手里的絕版站臺票。原鐵道部發(fā)行，限量一萬冊，很有收藏價值……她年輕貌美，聲音洪亮，語氣活潑，一直面帶微笑。坐著的站起來，站著的往中間靠，有人要看票，有人要看她。我站到她面前看她，十分賞心悅目。
離開北京時，訂到了臥鋪。車廂干凈整潔，氣味清爽，走道上坐著一些不想呆在床上的人。晚上，她又來了。人們又累又無聊，就躺在床上來消耗時間，沒幾個人看她。我對旁邊的乘客說，她要叫賣站臺票了。她在前面看著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又是她，又是那些站臺票，又是同樣的話，日復(fù)一日，從一個車廂到另一個車廂，機械地重復(fù)千百遍。她會想我在心里可憐她。原鐵道部發(fā)行，限量一萬冊，很有收藏價值……她年輕貌美，聲音洪亮，語氣活潑，一直面帶微笑。躺的伸出頭，坐的往中間靠，有人要看票，有人要看她。
經(jīng)過我的時候，她湊過來輕聲說：“你好啊，又見面了。”她一直微笑著，十分賞心悅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