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桃花開了,梨花開了,茶花也開了!漫山遍野的花兒,爭先恐后跑上山坡,欲將一溪春水?dāng)r下。當(dāng)沿河兩岸的玉蘭花開放成嗩吶時,我的心也跟著飛了。我知道,一年一度的清明,又來了!而我依舊,被生活捆綁在這千山萬水之外,遙望故鄉(xiāng)一綹青煙。而那青煙之下,便是我那終日里只知道犁田耙田,種豆種玉米的爺爺,以及在臨終一刻,以咬我的衣服來寄托慈愛的爺爺。
對于爺爺,我記憶深刻的是,每一次來客人,他就會繞過幾棟老房子,走到在老院子最中間那棟視野開闊的木廊上,對著我的家叫我:“細(xì),過來吃飯了!”
“細(xì)”是我的乳名。也是我直系親屬使用的專稱。叫我這個名字的,除了爸爸媽媽、爺爺、姑姑,就不再有其他人!至于奶奶會不會那么叫,我不得而知,因為奶奶過世較早,還沒能在我記憶里留下烙印。而村里其他人,一般都會叫我另一個名字。我這個名字,是從爺爺那里叫出來的!
據(jù)說,我出生的個頭是所有同輩人中最小的!為了讓我順利成人,家里人可不少操心。尤其是爸媽,根本就不讓我和其他孩子一樣:剛有些力氣,就開始在地里忙農(nóng)活。同村人都說我的命是最好的,生在上個世紀(jì)70年代的鄉(xiāng)村,卻四腳不沾泥。
在鄉(xiāng)村,很多人把樸素的愿望注入乳名里,比如,如果他們想孩子長大了身手敏捷些,就叫小狗子、巖鷹,如果希望孩子高大些,就取名牛崽、虎仔什么的!據(jù)說,爺爺叫我乳名,也是思量再三!他說:“既然這伢子個子小,我們就叫他‘細(xì)’吧,希望他可以一輩子在長輩的呵護(hù)下成長,不要有長大后的煩惱和災(zāi)厄!”
細(xì),在我們那里的意思是小,比如小兒子,叫細(xì)兒子,小木頭叫細(xì)木崽,小豬叫細(xì)豬崽等等。這個細(xì),真的就奠定了我的余生。而爺爺,也一直以“細(xì)”的定位來關(guān)愛著我。
在我7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在離院子不遠(yuǎn)的半山腰上豎起了他們自己建設(shè)的第一棟新居。我和爸媽搬離了老院子,爺爺依舊在老院子生活。那時爺爺還健壯,沒什么負(fù)擔(dān),自己的日子過得相對于我們來說,還是可以的!經(jīng)常是殺一頭年豬,一年四季都有臘肉吃!而我們家,卻因為我和哥哥的成長,捉襟見肘。所以,一旦爺爺家里來客人,他都會在院子里那個固定的位置叫我!所以,小伙伴一見爺爺站在哪里,就羨慕了:“又有臘肉吃了,快去!”
當(dāng)然,我是一個比較健忘的人!或許,是因為后來的那一次車禍的原因吧,我現(xiàn)在所能想起的爺爺,最清晰的,就是那種親切柔和又頗具中氣的聲音。
直到現(xiàn)在,還有鄉(xiāng)親奚落我:“你看看,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你爸媽還叫‘細(xì)’!永遠(yuǎn)是寶崽!”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長輩們的心思呢?對于爺爺而言,“細(xì)”就是他心里最深層的疼愛。
對于爺爺而言,我最大的遺憾,就是因為生活的坎坷,沒能在爺爺最后一刻守在身邊。那是人生的谷底。我被一場意外,擊垮在異地的病房里。一躺就是三個月!而就是那個時間段,爺爺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我記得自己昏迷了七天七夜,醒來后,哥哥告訴我:“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家里人不敢把你的事情告訴爺爺!但是爺爺應(yīng)該明白了什么!所以,爺爺走的那個晚上,特地要了你的舊衣服!”哥哥哽咽著道:“他說不出話了,他把你的衣服放在嘴里,死死咬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
那時的我,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淚水在早已虛弱的身體里奪眶而出。甚至再度暈了過去!每次想起那個片段,我的眼淚和腦海都會告訴我,爺爺就在身邊,那個叫我“細(xì)”的人就在身邊。
只是這個清明,也許我又只能困守在千里之外的牽念中,無法到爺爺墳前,壘上一壘新土,鋪上一層思念;無法讓南來北往的云煙,為最深層次的情感,將路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