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 18:16
每個人小時(shí)候，大概都有個“雖然別人未必多喜歡，但我就是喜歡得不由分說”的玩具。
她的摯愛玩具，是一個小北極熊。
當(dāng)初小北極熊屬于她時(shí)，似乎也不過如此。她抱著，只覺得蓬松柔軟趁手。
那次隨爸媽去購物完，看見一個小姐姐坐在角落哭，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便把小北極熊遞了過去：那出自于一個孩子的單純與善良?！八徒o你，不要哭啦。”
她看小姐姐呆了一會兒，先是抿嘴笑，然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似乎猶豫了一下，接過了小北極熊，抱著在懷里，破涕為笑，紅眼眶配笑嘴角，加上小北極熊軟綿綿的微笑，場景煞是動人。
但送出小北極熊后，回家路上，她覺得空蕩蕩的。手上懷里少了什么。晚上睡覺時(shí)，也沒什么可抱的了。
“媽媽，我想要……”每次話剛說到這里，媽媽就打斷她，“下次去買東西時(shí)一并幫你買！快吃飯！吃完飯做作業(yè)！！”
她點(diǎn)頭吃飯，聽爸爸媽媽在那里說：“錢家的孩子真懂事，從不亂花錢；李家的孩子特別乖，每天從學(xué)校回來就哪里都不去，孫家的孩子……”
她隨爸爸媽媽去購物。她想要個小北極熊，但爸媽并不太聽她的，而在斟酌。
“這個衣服小學(xué)生穿會不會太艷？”
“我看蠻好的，剪短一點(diǎn)頭發(fā)，看上去就不會太扎眼了。”
“這個書包還蠻像樣子的，我記得周家的孩子背過?！?/p>
“我看看，能裝的東西不少，就是有點(diǎn)太花哨了……”
“媽媽，我想要……”
“哎呀等一下，沒看到我跟你爸爸在忙著嗎？這個掛歷你看好不好？送給老師？”
“現(xiàn)在老師都不收掛歷了。再加上了，要讓孩子上好一點(diǎn)的中學(xué)，掛歷有什么用？”
“送掛歷就是個人情，現(xiàn)在還是上輔導(dǎo)班比較有用。”
“我看直接送輔導(dǎo)班老師一套茶具是最好的，又有用，又貼心，他教起來也盡心。我們么也省心?！?/p>
“爸爸，我想……”
“哎呀等一下，我跟你媽媽為了你忙著呢！你說初中生住校會不會太早了點(diǎn)？”
“我看不早，早點(diǎn)培養(yǎng)她獨(dú)立嘛，也為家里省心?！?/p>
“也不能只圖省心，我們還是要替她操操心的呀?！?/p>
“對呀，你看這個床單顏色就不耐臟，不好帶到宿舍去的?！?/p>
“這個鬧鐘很好，就擺在她的床頭好哉，讓她不要偷懶，好好讀書。”
“既然要去住校了，你看這身衣服好不好？她在宿舍也可以穿，看著也很樸素，不會招人。”
“招人？招什么人啊？”
“哦喲喂你不曉得，現(xiàn)在中學(xué)生早戀厲害得不得了。一住校，不曉得男生宿舍的男孩子會怎么樣喲！”
“你說得有道理，個么我們還是要跟宿管老師多談?wù)劊@個暖水瓶要送一個的，要管好她，不要讓她到處跑……”
“爸媽，我……”
“等一下啊，我們看看……現(xiàn)在高中生聽說都很累的，要不要買這種藥給她吃吃？”
“我聽老吳說，這種藥孩子吃了會發(fā)胖，有副作用的?！?/p>
“什么藥沒有副作用？吃了不困，可以好好學(xué)習(xí)就好哉?！?/p>
“女孩子長身體的時(shí)候，吃這個好不好??？”
“現(xiàn)在女孩子發(fā)育早，該長早就長了！能拿出來賣的藥，能壞到哪里去喲？成績最重要呀！”
“也對也對?！?/p>
“爸，媽……”
“大學(xué)宿舍跟初中高中宿舍不一樣了。以前那種花里胡哨的床單被套不能讓她帶去了?！?/p>
“我看還是要帶點(diǎn)禮物，去跟輔導(dǎo)員老師和宿管阿姨說一下的呀?！?/p>
“對的呀。衣服么也要好好選，我看這個就很好?！?/p>
“這個衣服會不會顯得太像小姑娘了呀？”
“哦喲你不曉得，現(xiàn)在大學(xué)生都談戀愛談得亂七八糟的呀。讓她打扮得顯小一點(diǎn)，就不會被盯上了呀?！?/p>
“那么還要讓她把頭發(fā)剪短一點(diǎn)?！?/p>
“對的呀，不要一到大學(xué)就忘了學(xué)習(xí)，一心就想談戀愛，那么多年書都白念了呀，養(yǎng)個女兒就跟別的白眼狼跑了……”
“……”
“你有什么喜歡的呀？哎呀輪到你自己說話的時(shí)候么，就應(yīng)該說話了呀！”
“我看還是我們幫她挑吧?！?/p>
“哦喲要去相親的是她，你急什么呀？”
“相親看她的是男人呀，男人才曉得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孩子呀。你看你拿的這個衣服老氣得很，誰會要哦？”
“哦個么我不挑了！你挑！你自己挑?。 ?/p>
“我看她現(xiàn)在大學(xué)畢業(yè)了，家里的裝飾也好換換了。萬一人家相親了要來家里看看怎么辦呀？”
“對的，我看她房間里好多東西也該收一收了，看上去還像個初中生的房間?！?/p>
“這個椅子不錯的，讓她坐上去試試。”
“我自己坐就好哉，哎這個不錯的，我們給女兒買一把，給自己也買兩把好了……”
爸媽推著購物車去結(jié)賬了，她跟在后面。
“爸媽，我想要個小北極熊?！彼f。爸媽沒聽見。
“爸媽，我想要個小北極熊。”她又說了一遍。爸媽回過頭來。
“什么小北極熊？你一個要相親的人了，還小北極熊，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我們這里湊優(yōu)惠券湊不齊，你不要再多只手插只腳啦……你先出去，等我們吧……有事一會兒再說?！?/p>
她出去，坐在角落的長椅上，看爸媽熱火朝天地在柜臺湊優(yōu)惠券。
他們身后就是一筐小北極熊：每個看上去都蓬松柔軟微笑著，張著胳膊等待誰買回去擁抱它們。
大概因?yàn)樵O(shè)計(jì)來就是為了擁抱的，當(dāng)小北極熊被抱在懷里時(shí)，顯得相得益彰；獨(dú)自一個時(shí)，就顯得孤零零得有些詭異。
順理成章地，她低下頭哭了。好像長久以來，她都忘了自己還有哭這個功能，一旦想起來，止都止不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么能哭，有那么多委屈。她一直以為，往昔的委屈已經(jīng)消失了，原來沒有。委屈只是積累在那里，等著她終于哭出來。
然后，淚眼朦朧里，她看到一個小北極熊的微笑。她睜開一點(diǎn)眼睛，看到的確有一只小北極熊，被遞到自己眼前。她抬起紅紅的眼眶看，看見一個小姑娘在她面前，就拿著小北極熊，對她說：
“送給你，不要哭啦。”
她就帶著紅眼眶笑了起來——先是抿嘴笑，然后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肩膀顫抖，眼睛瞇縫——很高興地笑與很難過的哭，在這時(shí)是很接近的。
她伸出手，想接過這命運(yùn)的饋贈。
就在雙手似乎要穿越時(shí)空，補(bǔ)完遺憾的時(shí)候，她又停住了：
她已經(jīng)猜出，自己接過小北極熊后，眼前這個小姑娘此后，大概會經(jīng)歷怎樣的心路了。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p>
——王菲《催眠》，林夕作詞。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歸來和她相會，他這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
——金庸《雪山飛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