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從我會說話起就喊“娘”的那個女人,她是一個普通的農民,是一個身材高挑、性格爽朗、言語潑辣、行動敏捷的農民!
母親十八歲嫁給父親,從踏進婆家的那天起,她就擔當起了長媳的重任,從此開始了她平凡而偉大的職業(yè)生涯!
母親的第一份職業(yè)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從我記事起,早晨睜開眼睛后只要看不見母親,她一定是奔走在村里的小街小巷,走家串戶為那些生病的鄉(xiāng)親打針、輸液,胳肢窩里夾著那個白漆皮的針盒,里面放著注射器、針頭、酒精、棉球……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跟著母親去串門,看母親熟練地用開水給注射器消毒、靈巧地打掉玻璃瓶針劑的頭、抽取藥液、消毒注射,一連串的動作那樣協(xié)調,那樣精準!一千多人的村莊,每天早晚兩次上門去打針輸液,算起來母親每天要走十幾里的路??!多年后,我終于理解了母親為什么總是疾走如風,照顧子女、收拾家務、春種秋收……繁重的勞作讓母親不得不三步并作兩步跑!
雖然根據鄉(xiāng)鎮(zhèn)衛(wèi)生站的要求,打針輸液是要收費的,但母親卻從來不收取任何費用,她總說自己舉手之勞的事,鄉(xiāng)親們也不容易。來找母親治病的人更多了,我們煩不甚煩,而母親總是笑呵呵地迎來送往。于是,每年春節(jié)過后一個正月里幾乎天天都有鄉(xiāng)親請客,母親是理所當然的座上賓!
赤腳醫(yī)生的職業(yè)一直持續(xù)了十多年,期間為了貼補家用,母親一度還賣點常用藥品,那時家里最新的家具是一個臥柜,推開柜子中間的玻璃窗,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各種瓶瓶罐罐,有片劑、粉劑、針劑,童年的記憶中總有一股濃濃的藥味飄過……
有一年,村里突然興起了養(yǎng)蠶,迫于家中經濟狀況的日益緊張,母親很快加入了養(yǎng)蠶的大軍。家里的一塊自留地早些就種上了桑樹,姐妹們全部擠到一張大床上,空出一間房來伺弄蠶寶寶??簧?、柜子上放著三四個大匾,蠶寶寶被安置在匾里,從綠豆大小到指頭般粗細,桑葉的需求與日俱增,等到太陽把桑葉上的露珠都曬干后母親就去地里采桑了,每次看見母親肩上扛著滿滿一蛇皮袋桑葉歸來,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順著鬢角的頭發(fā)成股流下的汗水,接著便是幾乎濕透了的衣服后背……蠶寶寶一日日長大,事情也越來越多,查看蠶的生長情況、清理蠶屎、把成熟了的蠶捉到捆好的秸稈上、結好的蠶繭摘下來按等次分好……母親幾乎不能睡一夜的安穩(wěn)覺。成年后的我每每回憶起那段時光,除了看到雪白的蠶繭堆成小山外,浮現在眼前的更多的是母親疲憊的雙眼和倦怠的神情。
養(yǎng)蠶的歲月在蠶繭一度滯銷后終于告結。母親又開始養(yǎng)豬了!不大的院落里陸陸續(xù)續(xù)買進三四頭豬仔,最多的時候有五頭。養(yǎng)豬最辛苦的是煮豬食,從春天草芽冒尖到秋末葉落草枯,每隔兩天母親就會在黎明時分起床,帶上蛇皮袋和繩子去地里挖豬草。當我們從被窩里爬起時,母親已經開始準備家人的早飯了,院子的墻角立著整袋的豬草。在那些清涼如水的早晨,我也曾和母親一起去遠遠的野外挖豬草,一路聽母親講故事,教我唱歌。挖回的豬草需配著糠秕熬成粥狀的豬食,母親先把一應東西全安置在大鍋中,添水、生火、拉風箱,不多時,伴著野草的清香,熱氣就在房頂上氤氳成了一片白茫茫。遇到稍微清閑點的時候,母親會親昵地撫摸那些喂養(yǎng)熟了的豬,豬兒舒服地躺在母親的腳邊發(fā)出哼哼的聲音,母親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成年的豬賣出去又買進小豬仔,無論農忙還是農閑,母親都不辭辛苦地喂養(yǎng)著這些笨笨的家伙,全然不顧姐妹們因豬糞的臭味而強烈反對。母親說,是這些豬換來我們的學費和全家的零用,豬是有大功勞的!直到有一天,母親喂養(yǎng)的一頭大豬在院子里被屠宰,那豬似乎通人性一般,在刀子插進脖子后眼淚大滴的流出,母親哭了,我們也哭了,自此,母親不再養(yǎng)豬。
賣雪糕、養(yǎng)兔子、賣燒餅……母親以一個農村婦女的勤勞與堅韌完美地詮釋著母愛的無私與偉大,也延續(xù)著她豐富多彩的職業(yè)生涯。
父親有一手好廚藝,母親又是村里數得著的勤快人,在母親四十歲的那一年,父母終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開飯店!那年的暑假回家,飯店已經正式開業(yè)了,雖然只是臨街兩間簡陋的房子,生意還不甚興隆,但從母親舒展的眉頭和輕快的腳步中我們還是感受到了母親對這個飯店寄予的厚望。在父母的努力下,飯店生意日漸好了起來,房子一次次擴建,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不斷地添置。母親更忙了,打掃庭院、擇菜、洗菜、配菜、做面食,一直到客人走后收拾餐桌、清洗碗筷……母親像陀螺一般不停地操勞。為了節(jié)省開支,有很長一段時間,飯店都是靠父母兩個人來維持的!印象中有一年假期,飯店生意空前的興隆,臨街的公路兩側一溜停放著各種運輸車,來就餐的人們甚至要排隊候座。夜深人靜,全街道也只有我們飯店的燈在亮著!等到全部收拾妥當,打烊休息時常常是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這么多年來,雖然生意時好時壞,但因為是自家的房子,又不用雇傭廚師,飯店一直營業(yè)至今。
近二十年了,我們姐妹陸續(xù)考取學校、畢業(yè)分配,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飯店依然是父母創(chuàng)業(yè)時的那個飯店,二層的小樓、藍底白字的招牌依舊是臨街最醒目的部分!我沒問過母親是否疲累,是否厭倦了這種生活,只是在某一天我忽然發(fā)現母親老了,白發(fā)在陽光下刺目地耀眼,眼角的皺紋刀刻般清晰,粗糙的手背上竟也起了星星點點的老年斑……母親已是近六十歲的人了!
我不再羨慕別人上班的母親,雖然上班的母親是被稱作“媽”的,聽起來又斯文又高雅。我的娘是世界上最勤勞、最善良也最可愛的母親!
站在飯店門口,透過馬路對面那片蔥綠的樹林,遠遠的田野里我清晰地看見了母親走過的每一個腳印,那樣的整齊,那樣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