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本文化稍有了解的人，都無法忽視一本書——被譽為“日本紅樓夢”的《源氏物語》。
成書于日本平安時期的《源氏物語》，是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寫實小說，它不僅奠定了日本“物哀”這一美學(xué)傳統(tǒng)，也真實地還原了日本貴族的日常生活。
在這本書中，充斥著大量變相的愛情欲望，如三角戀，突破倫理之戀等，其中對日本后宮情愛生活的描述，更是突破中國人的想象，正如梁文道所說的那樣：
“很多人奇怪，怎么這樣一部小說，在日本成了傳誦千年的文學(xué)經(jīng)典？如果用我們中國人的眼光來看，簡直是誨淫誨盜，淫亂到極點?！?/p>
那么，寫出這樣一部奇書的作者，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是宮中的一位女官。所謂“女官”，就是從貴族家庭里挑選出來的聰明伶俐、有教養(yǎng)、有學(xué)問的女孩子，女官的職責(zé)就是到宮中與皇族女子談詩論藝，陪她們作伴解悶。
日本的平安時代，繼承了飛鳥時代和奈良時代吸收的中華文化，并逐漸形成了自身的文化與審美情趣，這個時期的貴族女性，大多具有良好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內(nèi)心豐富，筆觸細(xì)膩。也正是在她們的筆下，誕生了堪稱“日本女性文學(xué)之濫觴”的宮廷日記文學(xué)。
紫式部就出身于一個貴族文人世家，其父兄皆善漢詩、和歌。紫式部自幼就隨父親學(xué)習(xí)漢學(xué)，通曉音律和佛典，被譽為“中古三十六歌仙之一”。除了《源氏物語》之外，《紫式部日記》也是其傳世作品。
《紫式部日記》秉承宮廷仕女日記的傳統(tǒng)，為主家立言，主要記述了紫式部侍奉一條天皇的中宮藤原彰子時的宮廷生活、所見所聞，如宮儀慶典、宮中女官的容貌、才華和性格等。
例如，在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這一天，紫式部在日記中寫道，仕女兵部送來了菊棉，說：“這是正夫人特意讓給你送來的，說讓你用它們好好把衰老擦拭掉?！庇谑亲鲜讲刻峁P寫下一首和歌作為答謝：
暫將衣袖沾菊露，更留千秋與花主。
在另外一篇日記中，紫式部還詳細(xì)描述了宮中女官的穿著打扮，她這樣寫道：
“年輕的仕女們，在五層菊套色襯衣上面，穿著不同風(fēng)格的唐衣。三層襯衣的色彩搭配為外層白色、中間紫色、里層青色。襯衣里面的內(nèi)衣，也有穿青色的。五層襯衣的是紫色基調(diào)，外層為淡紫色，往里一件比一件深，也有中間夾一層白色?？傮w來說，配色很有情趣?！?/p>
在紫式部的日記里，這樣的描述還有很多，我們也得以透過她的眼睛，一窺平安時代的日本仕女風(fēng)情。
而且，自幼熟悉漢文，遍讀中國典籍的紫式部，對白居易十分推崇，她在宮中的工作，主要就是為公主講解《白氏文集》，也就是白居易的詩集。在白居易的所有詩作中，紫式部最愛的便是《長恨歌》，她在作品中對《長恨歌》的引用，可以說是“俯拾皆是、信手拈來”。
總而言之，紫式部是一個學(xué)養(yǎng)深厚，視野開闊，具有非凡的文學(xué)想象力與文字駕馭能力的作家。與此同時，她還是一個心思細(xì)膩、思想深刻的敏感女性。無論是筆致的婉轉(zhuǎn)多趣，還是表達(dá)能力的獨特，同時代的日本作家中，少有能出其右者。
在這本《紫式部日記》中，這位日本才女不時將心中的惶惑、不安、憂慮訴諸文字，讓千載之后的我們也能感受到她于盛世繁華中保持清醒、省察自我的冷峻目光。
除了《紫式部日記》之外，流傳于世的日本平安時代宮廷女性經(jīng)典日記還有《蜻蛉日記》《和泉式部日記》《更級日記》《贊岐典侍日記》等多部作品。
《蜻蛉日記》是平安朝女性日記文學(xué)的開山之作，其作者藤原道綱母對自己內(nèi)心世界毫無保留的大膽剖白，是這部作品的重要特色之一。
《和泉式部日記》是一部風(fēng)格別具的作品。記載了和泉式部與敦道親王之間的愛情。其中精彩的和歌贈答與優(yōu)美的散文敘述相輔相成，字里行間洋溢著女性沉醉于戀愛之中的熾熱情感，將女性在情感左右之下，心思搖曳、患得患失的真實心態(tài)刻畫得入木三分。
《更級日記》的作者孝標(biāo)女在晚年的孤獨中，用文字回顧了她五十多年的人生歲月。其內(nèi)容由作者少女時期跟隨父親從地方回到京都的途中見聞、與家人在京都的居家生活、入宮出仕期間的所聞所感、寺廟禮佛參拜散記、晚年記錄等多個部分構(gòu)成，文筆清新可喜，色彩爛漫活潑?？梢哉f，這是一本由千年前的平凡主婦所寫的平凡幸福作品。
《贊岐典侍日記》的作者藤原長子既是宮廷女官典侍，又是堀川天皇的情人。她在日記中詳實地記錄了堀川天皇病重、臨終的場景，以及堀川天皇過世之后，她對情人念念不忘的綿綿情意?？梢哉f，藤原長子用自己的書寫，為已故的堀川天皇獻(xiàn)上了一首縈繞不止的安魂曲。
在這些日本宮廷女性的日記中，有大量韻律優(yōu)美、節(jié)奏明快的和歌，其中充滿了“物哀”之美，例如：
杜鵑聲聲啼芳名，不見佳人空斷腸。
無奈流水音信無，不知相見待何時。
搖曳東風(fēng)隨我心，吹響君處勝他人。
水鳥似我難入眠，徹夜抖落羽上霜。
在這些優(yōu)美典雅的日記作品中，綴織著那些貴族女官對往昔歲月的回望、對情感軌跡的重溫、對自我內(nèi)心的省察，透過其中所記錄的生命片段與歲月印跡，我們才得以窺見一千多年前日本貴族女性的精神世界。
如何面對情愛，怎么安放自我，平安朝貴族女性們曾經(jīng)面對的精神困境，與今天的現(xiàn)代女性別無二致，閱讀她們的日記和文字，就是一場與一千多年前的“她”邂逅的經(jīng)歷。
平安朝的“她”為什么而書寫？“她”又如何得以書寫？或許，透過這些穿越千年時光的古老日記，我們可以接近“她”的身邊，細(xì)細(xì)端詳其噙香之口齒，慢慢品味其蘊秀之筆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