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秦人的來源，有兩種不同的說法：一是秦人來自東方，二是秦人來自西方。蒙文通、呂振羽、王國維等人通過對歷史文獻研究，認為“秦之祖先，起于戎狄”，但范文瀾、郭沫若、林劍鳴等大多數(shù)史學家認為秦人來自東方。其主要理由是：殷人起源于東方，殷與秦有諸多相同之處。從觀念信仰方面，殷人與秦人都奉“玄鳥”（燕）為祖先，留下了與玄鳥相關的祖先產(chǎn)生的傳說，反映他們的祖先曾經(jīng)有過共同的“圖騰崇拜”，其共同崇拜的圖騰就是燕。從經(jīng)濟生產(chǎn)的共同性看，殷與秦人先祖都以游牧、狩獵為其經(jīng)濟生活的主要內容。從墓制葬式看，秦人的陵墓形式遵循殷制，殷制天子墓為亞字形，諸侯墓為中字形，有嚴格等級限制，秦墓僅以諸侯自居，不敢僭越。其他像墓壁、殉葬（腰坑、殉狗習俗）等方面，秦墓與殷墓也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由此斷定，秦與殷先祖屬于同一氏族部落或部落聯(lián)盟，最早生活在古代中國東海之濱，大約在山東半島，后秦與殷西遷至中原一帶，與夏融合在一起。
追溯秦之先祖，應從華胥氏開始說起。華胥氏生伏羲、女媧；伏羲配女媧，生少典；少典生二子：長子炎帝、次子黃帝；黃帝生二子:長子少昊(又名玄囂)、次子昌意。
五帝：黃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黃帝是五帝之首，其余四帝都是黃帝的后裔。顓頊是黃帝之子昌意的兒子，即黃帝之孫。帝嚳的父親叫蟜極，蟜極的父親叫玄囂，玄囂與顓頊的父親昌意都是黃帝的兒子，所以帝嚳是顓頊的侄輩、黃帝的曾孫；堯又是帝嚳的兒子，舜則是顓頊的六世孫。
我國遠古時代，人名、族名和地名常常合而為一。黃帝號稱軒轅氏，又號稱有熊氏。軒轅氏即天黿氏，是以大鱉為圖騰。有熊氏是以熊、虎等猛獸為圖騰。炎帝為姜姓，相傳炎帝又號稱連山氏、列山氏。堯，名放勛，是陶唐氏的邦君，所以又稱唐堯。舜，名重華，有虞氏人，稱虞舜。
從族氏看，黃帝為軒轅氏和有熊氏，顓頊為高陽氏，帝嚳為高辛氏，帝堯為陶唐氏，帝舜為有虞氏，分屬不同的族團。
黃帝死后，顓頊有圣德，繼為部落聯(lián)盟首領，居帝丘（今河南濮陽），疆域東至于海，南到江、湘，西抵甘肅，北到山西、河北北部，基本上控制了整個中原地區(qū)，初定了中國的規(guī)模。后來人們把合并后的黃帝部落和炎帝部落，統(tǒng)稱為華夏族。
據(jù)秦景公大墓石磐銘文釋義：尹吉甫既伐狁而歸，周天子至秦地參加秦公舉行的典禮，燕樂尹吉甫，并多有賞賜。銘文提到“高陽有靈，方以鼏平?！?秦以顓頊高陽為先祖。
我國古代曾經(jīng)流傳著“女脩吞玄鳥而生大業(yè)”的神話故事。“知其母、不知其父”，它反映了遠古時代曾存在著一個母系氏族社會。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中指出：“在一切形式的群婚家庭中，誰是某一個孩子的父親是不能確定的，但誰是孩子的母親則是確定的。即使母親把共同家庭的一切子女都叫做自己的子女，對于他們都擔負母親的義務，但她仍然能夠把她自己親生的子女同其余一切子女區(qū)別開來。由此可知，只要存在著群婚，那么世系就只能從母親方面來確定，因此，也只承認女系。”秦人的祖先，流傳下來最早的一個名字就是女脩，據(jù)民俗學的解釋，這是因為秦的后人追溯他們祖先世系，從傳說中一直追到母系時代便無法追下去了，于是產(chǎn)生了“吞玄鳥卵”而生子的神話。
《史記●秦本紀》記載：大業(yè)娶少典之子，曰女華，女華生大費。大費以“姚姓之玉女”為妻，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實鳥俗氏；二曰若木，實費氏。其玄孫曰費昌。大廉玄孫曰孟戲、中衍。其玄孫曰中潏……生蜚廉。蜚廉生惡來。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紂。從中可以看出，子既知其母，也知其父，社會進入父系氏族階段。秦的大業(yè)，與殷契、周棄等都“知其母、不知其父”，相距不過一代。史學界認為，我國黃河和長江流域的一些氏族部落，大約在四五千年以前，就進入了父系氏族社會時期。秦的祖先同夏、商、周的祖先一樣，都是屬于較早地融入華夏族的許多氏族部落中的一個。（參見下圖一）
大業(yè)之子大費，即伯益。伯益為嬴秦之遠祖，非子邑于秦以前，曾幫助過大禹治水，并為舜馴服鳥獸，有政績。周孝王稱：“昔伯益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賜姓嬴?！辟眯?，源于伯益。史書有“古者伯益初作井”，“舜使益掌火”，“為舜馴服鳥獸”，“虞人之官始于伯益，周官職屬春官”等記載。
《史記●夏本紀》載：舜死后，禹即位，“舉益，任之政”，禹死時“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禹將權力授予益，但益并不勝任，而禹之子啟有賢能，所以諸侯拋棄了益而以啟為共主。那個時代是諸侯承認天子，而不像西周是天子承認諸侯。
《竹書紀年》等則說，禹以天下授益，但卻暗中把實權交給自己的兒子啟，由于伯益沒實權，又沒有樹立威信的機會，導致人心歸附于啟，啟奪取了帝位，為此伯益帶領東夷部族與啟帶領的夏部族作戰(zhàn)，企圖奪回帝位，先是啟被俘，后啟逃脫，組織力量反撲，殺死伯益。
由于秦人的祖先與商人的祖先為近族，故秦人同殷人在政治上的關系非常密切。在夏末（公元前17世紀），秦人去夏歸商，發(fā)揮自己善駕馭的特長，助殷滅夏立有戰(zhàn)功。夏以后，秦人的祖先始終為殷奴隸主忠心效勞，因“遂世有功，以佐殷國”，《史記》記載“嬴姓多顯，遂為諸侯”，秦不少首領被殷商奴隸主提拔重用，成為殷商的大臣。
公元前11世紀，周崛起于西方，一舉滅殷，秦人成為周人的奴隸。當殷商被周人滅亡之際，嬴秦的首領也同殷紂王一起被殺?！妒酚洝袂乇炯o》曰：“周武王之伐紂，并殺惡來?！睈簛碇敢矠橐笕搜吃幔酚浾f：“是時蜚廉為紂石北方，還，無所報，為壇霍太山而報，得石棺，銘曰：帝令處父不與殷亂，賜爾石棺以華氏。死，遂葬于霍太山?！?/p>
周初，武王死后，成王即位，商紂的兒子武庚發(fā)動大規(guī)模叛亂，被周公旦平定，參與叛亂的秦人先祖被遷往各地。一部分遷往黃淮流域，這些嬴姓氏族后來在那里建立了一些小國，到春秋時有的還存在。一部分則被遷往西方，原來在殷商西陲的一部分秦人祖先，因西周占據(jù)了殷人統(tǒng)治區(qū)，已被趕向更遠的西周邊陲。這時又有被從東方遷來的部分嬴姓氏族，兩部分加起來，就成為最大一支嬴姓氏族。他們被西周統(tǒng)治者趕向遙遠荒涼的黃土高原。
西向秦人先祖與戎狄雜居，受周王室和中原諸侯的歧視甚至敵視，政治地位極低，直到周穆王時期才有所改善?！妒酚洝で乇炯o》中便有“徐偃王作亂，造父為繆（穆）王御，長驅歸周，一日千里以救亂，繆王以趙城封造父”的記載。
根據(jù)《史記》記載，至少從秦人先祖大駱開始，犬丘便成為大駱一支的根據(jù)地，非子作為大駱的庶子，起初也生活在犬丘（惡來生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幾，太幾生大駱，大駱生非子，即秦非子），后來周孝王聽說非子“好馬及畜，善養(yǎng)息之”，便召非子在汧渭之間主持馬政，因為成效顯著，受到周孝王賞識，遂被周孝王封于秦邑為附庸，并獲賜嬴姓，“使復續(xù)嬴氏祀，號曰秦嬴”，此時秦族成員至少已經(jīng)在西方戎狄區(qū)域生活了二百多年。從此，非子一支秦人居于秦，而作為大駱嫡系子孫的成一支則長期居于犬丘。
非子在汧渭之間養(yǎng)馬，有其生活居址，即汧渭之會，此在渭水與汧水匯合的銳角處且與渭水、汧水都不太遠。非子及其后嗣獲封秦邑后當有三事值得注意：一是繼續(xù)主持馬政，在汧渭之間養(yǎng)馬。二是選擇西犬丘作為與秦邑并用的生活居址。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與研究，西犬丘即甘肅禮縣及其附近地區(qū)在地質時代一度屬于熱帶或亞熱帶氣候類型，這里地處西漢水流域，山間谷地開闊，自然條件優(yōu)越，并且有較為豐富的鹽業(yè)資源，非常適于人類生活與大規(guī)模的馬匹養(yǎng)殖。這一定是秦人卜居的重要原因。三是為周王室抗擊戎狄。
《史記·秦本紀》載：“秦嬴生秦侯。秦侯立十年，卒。生公伯。公伯立三年，卒。生秦仲。秦仲立三年，周厲王無道，諸侯或叛之。西戎反王室，滅犬丘大駱之族?！比鸫篑樦灞晃魅譁绲?，秦人力量只剩下非子一支。周宣王即位，乃以秦仲為大夫（在位23年），秦為捍衛(wèi)周王室同西戎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公元前825年，秦仲奉周宣王之命討伐西戎，但出師不利，最后自己也在公元前822年的伐戎中喪命。秦仲死后，周宣王又召秦仲的兒子莊公昆弟五人領兵七千同西戎作戰(zhàn)。這一次取得很大勝利，奪回了被西戎占領的犬丘。犬丘曾是周孝王時秦人的居住地。周宣王封秦莊公為西垂大夫，地位略高于附庸，并將原大駱地犬丘一并封給莊公，秦在周王室衰落中開始強大。
由于周天子的恩惠，以及秦人與西戎的刀兵之仇越來越深，秦人首領討伐西戎的意志更加堅定。莊公的大兒子世父發(fā)誓賭咒要殺死戎王，并將繼位的機會讓給他的弟弟襄公，自己率人去與戎作戰(zhàn)。公元前777年秦襄公即位。這時戎狄勢力更加猖獗，竟圍攻犬丘，并擄走世父，一年多才將其放回。嬴秦早期在西域有三處重要的居址：犬丘（陜西興平）、西犬丘（甘肅禮縣）、秦邑（甘肅張家川），以線條勾勒，三者構成一個三角形，西犬丘距秦邑約150公里，犬丘距秦邑約400公里。秦在戎狄進攻面前采取兩個措施：一方面秦襄公將自己的妹妹嫁給西戎中的豐王為妻，以便分化戎人；另一方面遷都汧邑，節(jié)節(jié)向東逼近。犬戎之亂后，秦襄公率秦兵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被封侯領國后，秦國已由大夫上升為與齊、晉等大國地位平等的諸侯，歷史進入了春秋時代。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秦人東來說有一大疑點難以排除，這就是秦人擅于駕馭、善于養(yǎng)馬和相馬的問題。
大多數(shù)考古學家和史學家認為，馬是在公元前第二千紀晚年從草原地區(qū)引進中國的。專家指出，凡是采取生物學分類標準來衡量時，中國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遺址中出土的馬骨均為普氏野馬。中國西北地區(qū)，尤其是河套一帶，在史前時代屬于亞洲野馬馴化可能起源地的廣大歐亞草原地區(qū)的一部分。草原地區(qū)發(fā)展起來的馬和戰(zhàn)車文化體系是通過黃土高原傳至商王朝的。二輪車最早出現(xiàn)在古代的西亞、北非。我國在夏代已經(jīng)有車。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12區(qū)的地面上曾發(fā)現(xiàn)雙輪車的轍痕?！渡袝じ适摹肥窍某跄晗暮髥⒂懛ビ徐枋系氖膸熢~。誓詞中對軍隊的具體作戰(zhàn)要求是：“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边@段話反映出當時不僅有馬有車，而且還進行車戰(zhàn)。一輛戰(zhàn)車上配備了車左、車右、御手等三名甲士，組成一個戰(zhàn)斗單位。
如果秦人來自東海之濱，不可能有擅于駕馭的傳統(tǒng)，如何能在“去夏歸商”的戰(zhàn)斗中，發(fā)揮特長，“為湯御”，敗桀于鳴條？普氏野馬及馴化馬來自西域，考古發(fā)現(xiàn)的晚商以前有馬骨的遺址幾乎都不在東部，而秦人善于養(yǎng)馬、相馬，那是秦人在長期的實踐中不斷摸索出的經(jīng)驗所致，這也表明秦人必居于盛產(chǎn)馬匹的西北甘涼河套一帶。養(yǎng)優(yōu)質馬匹，需要成群結隊養(yǎng)，需要高寒地帶，需要長山大谷，并有豐美水草和曠野，而西北甘涼河套一帶就具備這樣的條件。再說，擅長駕馭，聽起來簡單，其實，當時很不簡單?！吨袊糯镔|文化》一書指出，我國古代馬車在系駕方面采用過軛靷氏、胸帶式和鞍套式三種方法，其使用時間約相當商周至秦，漢至宋以及元以后這三個時期。而古代西方以小輪車和頸帶式系駕法起步，直到8世紀才出現(xiàn)采用胸帶式系駕法，比我國晚了約1000年。13世紀中期，歐洲開始采用鞍套式系駕法。秦人族群是以狩獵、牧畜為主的游牧氏族，善于養(yǎng)馬馭馬的傳統(tǒng)和適于馬匹生長的環(huán)境，使得秦人在馬政管理和應用馬匹于戰(zhàn)爭中的能力，都強于農(nóng)耕民族。夏末商初，商人很看重擅御者，這是戰(zhàn)爭的需要，同時，優(yōu)秀的御手駕馭華麗而堅固的馬車，也是商貴族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商滅夏后，在商人首都，河套人擅長的與馬和戰(zhàn)車相關的文化與技術頗受推崇。看來，秦人西來說，并非空穴來風。（參見附后圖二）
孫皓暉的《萬古秦風》敘述了秦人的歷史。在堯舜時代，秦人即已存在，古秦族群曾與大禹族群同建治水大業(yè)，舜帝因之賜姓嬴氏。之后嬴氏首領伯益被公推為受禪大禹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但大禹死后他的兒子啟發(fā)動政變，殺伯益，嬴氏遂被迫退出權力中心。在之后的四百六十余年，秦人一直處于離散狀態(tài)。商湯滅夏時，第一個尋找的同盟軍即秦人軍隊。所以秦人協(xié)助滅夏后，就成為殷商時期的大諸侯，停駐在今天函谷關以東，以抵擋當時的西部戎狄。西周滅商以后，秦人族群不服周室，三分尋求立足之地。一支流向北方形成趙國，所謂秦趙同源，一支進入西部草原，這部分是最主要的嬴秦部落，和西部少數(shù)民族奮戰(zhàn)了兩百多年，還有一些不愿走的就分散逃亡，流落東部山海。西部嬴秦部落不但沒有被少數(shù)民族消滅，反而擴充了勢力，周孝王時代，西部嬴秦受命為周室養(yǎng)馬，大成，受封于西部秦邑。周幽王末期鎬京之亂，秦族挽周室于危亡，并最終將戎狄族群驅趕出關中和河西，擁有了西部廣闊土地，成為東周的大邦諸侯。
筆者基本贊同孫皓暉老師的觀點。筆者以為嬴秦部落的主要部分在伯益被殺后，就遠走于西域，或達到陜西戶縣（原有扈氏居地）以西至甘肅天水境內。后這支嬴秦部族成為商部族的盟友，逐步向商的核心區(qū)域回流，助商滅夏。商末，武王克商后，與商并肩戰(zhàn)斗的嬴秦，成為周管制的對象。武庚叛亂被周公旦平定，嬴姓族人被趕回西域，與戎狄雜居，直到周穆王時，生存狀態(tài)和政治地位才有所改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