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便秘,時下醫(yī)者能從氣機郁滯、陰液虧虛、胃腸積熱、脾胃陽虛、陰寒積滯等多種證型進行論治。但若說單從一個“氣”入手,便能將多種類型之便秘治愈,可就不一般了。
國醫(yī)大師徐景藩教授秉承家長,學貫古今,長于辨證,精于用藥,尤擅治脾胃之病。徐老認為,便秘病位在腸,其發(fā)病當與肺、脾、胃、肝、腎等臟腑相關(guān),病機主要是腸腑氣機升降失調(diào),主張從“氣”論治。
肺氣閉郁之便秘
《靈樞·經(jīng)脈》有言“手太陰之脈,起于中焦,下絡(luò)大腸,上膈屬肺”,“大腸手陽明之脈……絡(luò)肺,下膈屬大腸?!?/span>因肺主治節(jié)功能對全身之氣的升降出入起著重要的調(diào)節(jié)作用,徐老亦常謂治秘勿忘理肺。
肺與大腸相表里,生理上,如唐容川在《醫(yī)經(jīng)精義·臟腑之官》所言:“大腸之所以傳導者,以其為肺之腑,肺氣下達,故能傳導”,肺能正常宣肅,則大腸傳導有節(jié),大腸傳導正常也有助于肺氣的宣降。
病理上,如孫思邈注《華佗神方》時所指:“肺疾則大腸之力不足,故便不暢,或便后失力……若大腸過疾,則肺之鼓動力受阻,故氣常不舒,或增咳嗽?!?/span>
肺氣虛則大腸傳導無力;肺熱移于大腸,熱耗津液,津虧則腸道失濡,火燥則糟粕難行。故腸腑之通降有賴于肺氣之肅降,上竅閉則下竅不通,肺失清肅則腸腑閉塞不暢。
癥 狀 表 現(xiàn)
大便排出無力,矢氣不足,或伴咳嗽咳痰、氣短聲低,或有外感、內(nèi)傷咳嗽等病史,或長期臥床,宗氣不足。
辨 證 論 治
[治法] 宣肺利氣,順腸通便。
[方藥] 紫菀、杏仁、炒枳殼、生地黃、麥冬、玄參、桃仁、火麻仁、郁李仁、炒萊菔子、桔梗、炙甘草。
紫菀、杏仁、炒枳殼升降合用,宣肺理氣。紫菀性溫、味苦辛,《本草正義》:“紫菀柔潤有余,雖曰苦辛而溫,非燥烈可比?!?/span>故辛可以開肺氣,柔潤以潤腸,乃宣肺通便之佳品。
生地黃、麥冬、玄參潤肺生津,取增液湯之意,以增液行舟。桃仁、火麻仁、郁李仁、萊菔子滋陰潤腸通便,此乃取俞氏《通俗傷寒論》“里氣郁抑,大便不爽或竟不通而痛,加春砂仁三分拌搗郁李仁、松仁、桃仁、柏子仁、蔞皮、酒搗薤白等辛滑以流利氣機,氣機一通大便自解”之意。
杏仁、桔梗、甘草宣肺氣,肺氣得升則腸腑之氣得降,升降有序,糞便自出。若兼胸悶或兩脅不適者,加柴胡、枳殼、青皮疏肝理氣,方以宣肅肺氣,通降胃腸為主,配以滋陰增液之品,使肺氣得宣,腑氣得降,腸腑潤滑,便秘自除,即所謂“開天氣以通地道”之法也。
肝氣郁滯之便秘
肝屬木,主疏泄,調(diào)暢全身氣機,是影響氣血津液運行的重要臟腑。大腸的傳導,有賴于氣機的升降,清氣升、濁氣降,大腸方能通降有常。
肝疏泄有度,氣血調(diào)和,情志舒暢,脾升胃降,水谷得以運化,精微輸布全身,糟粕下傳大腸。正如唐容川《血證論》所云“木之性主于疏泄,食氣入胃,全賴肝木之氣以疏泄之,而水谷乃化,設(shè)肝不能疏泄水谷,滲泄中滿之證,在所不免?!?/span>
徐老認為肝疏泄異常,使脾胃升降無功,不僅影響脾的升清功能,在上則為眩暈,在下則為飧瀉;而且還影響胃的降濁功能,在中則為脘腹脹滿疼痛,在下則為便秘。大腸主津液,氣郁久而化火,火熱耗津灼液,則大便干結(jié)。如《癥因脈治·大便秘結(jié)論》中說“諸氣拂郁,則氣壅于大腸,而大便乃結(jié)”。
肝主疏泄還體現(xiàn)在肝調(diào)暢情志上,現(xiàn)代社會中生活節(jié)奏明顯加快,競爭之多,心理應激反應劇增,社會、心理及行為因素均可形成應激,任何形式的應激都會影響氣機,而肝主疏泄功能在應激反應中起著決定性作用。
大便秘結(jié)既是內(nèi)外部病因?qū)е碌募膊〗Y(jié)果,又作為新的致病因素引起生理狀態(tài)改變,如煩躁、抑郁或社會功能下降,加重肝疏泄功能失常,形成惡性循環(huán)。
癥 狀 表 現(xiàn)
大便排出時間過長,便質(zhì)不干,或先干后稀,便量較少,多伴心情焦慮,精神緊張,胸脅脹痛或少腹不適,嘆息后得舒,脈弦細等。
辨 證 論 治
[治法] 疏肝解郁,理氣通便。
[方藥] 紫蘇梗、香附、炒白芍、炒枳殼、炙甘草、雞內(nèi)金、郁金、決明子、萊菔子、炒谷麥芽、佛手柑。
本方取四逆散之意,但以紫蘇、香附替代柴胡,其用意有兩重:
其一,張鳳逵《治暑全書》提到“柴胡劫肝陰”,古人使用時曾醋制或鱉甲血炮制,單藥不可常用久用,且便秘患者常為津虧液燥體質(zhì),尤其需慎用;
其二,徐老認為柴胡走兩邊,因其歸肝膽經(jīng),行少陽肝膽經(jīng)之氣,蘇梗走中間,因紫蘇梗歸肺、脾經(jīng),《本草崇原》指出其“氣味辛”,并認為“能使郁滯上下宣行,凡順氣諸品,唯此純良……寬胸利膈,疏氣而不迅下”;香附歸肝、三焦經(jīng),二者合用,可行肝膽、脾胃、三焦之氣,故就病因病位而言,更適合肝胃不和型便秘。
肝體陰而用陽,疏肝不忘柔肝、斂肝,《岳美中醫(yī)論集》中指出“肝性多郁,宜瀉不宜補,肝性至剛,宜柔不宜伐”,徐老在疏肝同時多加用白芍等酸甘養(yǎng)陰之品。
此外,常配雞內(nèi)金運脾助消,促進腸胃蠕動,加快飲食通過胃腸;配佛手柑理氣寬中;枳殼、炒谷麥芽行氣和胃;決明子、萊菔子潤腸通便。諸藥相合使肝氣得疏,全身氣機得暢,三焦得通,大腸傳化功能得復。
脾胃氣滯之便秘
脾胃地處中焦,為一身轉(zhuǎn)運之樞紐。脾為陰臟,喜燥惡濕,主升,胃體陽而用陰,喜潤惡燥,主降。在藏象學說中,以脾升胃降來概括機體整個消化系統(tǒng)的生理功能,徐老認為,胃的通降作用,實際上還包括小腸將食物殘渣下輸于大腸,及大腸傳化糟粕的功能在內(nèi)。
徐老認為,脾胃生理上升降相因,潤燥相濟;病理上脾不升清,胃氣不降,互為因果,并把胃分為上、中、下脘。濁氣在上則為嘔逆噯氣,在中則為脘腹脹滿疼痛,在下為便秘。
脾主運化,布散津液,脾陰不足,則胃海干涸,腸道少津,水停舟滯;脾氣虧虛,則胃氣不降,大腸傳導失司。然據(jù)其臨床經(jīng)驗,脾胃之病多虛實夾雜,治療時多需補瀉兼顧,寒熱適度。
癥 狀 表 現(xiàn)
大便排出較費力,伴腹部痞滿,納食不佳,或伴有口氣,面色萎黃,脈細。
辨 證 論 治
[治法] 理氣健脾,降逆和胃。
[方藥] 太子參、茯苓、生白術(shù)、法半夏、麥冬、炒枳殼、肉蓯蓉、炒萊菔子、烏藥、百合。
徐老認為脾貴在運不在補,治脾以運為健,運脾以扶助運化,即調(diào)和脾胃氣機。故選用太子參補氣滋陰,無黨參、人參之溫燥,乃清補之品,茯苓健脾助運,另重用生白術(shù)可治便秘,現(xiàn)代藥理研究表明白術(shù)煎劑有明顯促進胃排空及小腸推進功能的作用。
半夏、麥冬為徐老治療脾胃病常用藥對,胃體陽而用陰,無胃之陽氣則飲食不能納,納而不能磨化;若無胃中之津液,水谷何能腐熟。麥冬可清滋胃陰,以養(yǎng)胃體而助胃用。麥冬配半夏,滋膩而不礙胃,半夏配麥冬,降胃而不溫燥,二者合用滋陰和胃降逆。
而《沈氏尊生書·胃痛》“胃痛者,邪干胃脘病也……惟肝氣相乘為尤甚,以木性爆,且克正也”,說明情志不暢可和脾胃疾病息息相關(guān),所謂脾為傳病之所,肝為起病之源,故治療脾胃病時應稍加疏肝之品,取烏藥、百合疏肝解郁、行氣和胃、寧神止痛。
枳殼、萊菔子取四磨湯之意,行氣以通腑氣,且現(xiàn)代藥理研究表明枳殼有調(diào)節(jié)賁門括約肌收縮,促進胃腸動力的作用。
另,徐老認為運脾貴溫,《名醫(yī)方論》曰“陽之動始于溫,溫氣得谷精運”,故健運脾胃佐溫通之品,肉蓯蓉性甘、咸、溫,歸腎、大腸經(jīng),補腎助陽,潤腸通便,兩擅其功。
腎失氣化之便秘
《重訂靈蘭要覽》曰:“夫腎間動氣,為五臟六腑之本,十二經(jīng)脈之根?!?/span>徐老認為腎陽為全身陽氣之本,主要發(fā)揮溫煦和推動作用,大腸的傳導功能有賴于腎氣化作用。
若腎陽不足,腸道失去溫養(yǎng)和推動則大腸傳導無力,故亦可導致便秘,此時多大便干燥,排便無力。如《景岳全書·秘結(jié)》云:“凡下焦陽虛,則陽氣不行,陽氣不行,則不能傳送,而陰凝于下,此陽虛陰結(jié)也。下焦陰虛能致精血枯燥,精血枯燥則精液不到而臟腑干槁,此陰虛陽結(jié)也?!?/span>
另徐老常謂人的生命周期是一個既定的生物鐘,生長、發(fā)育、成熟、衰老、病死,主要是由腎精之主持,《醫(yī)貫》:“大腸主津,小腸主液,津液皆腎水所化?!?/span>可見腎氣化不足,則腎精虧虛,則大便秘結(jié)。
癥 狀 表 現(xiàn)
多為老年人,見大便干結(jié)、數(shù)日一行,排出質(zhì)硬如羊屎,肌膚干燥,甚則如魚鱗甲錯,口干、眼干,或畏寒怕冷,脈弦細弱。
辨 證 論 治
[治法] 溫腎益精,潤腸通便。
[方藥] 當歸、懷牛膝、肉蓯蓉、炒枳殼、升麻、澤瀉、北沙參、烏藥、百合(濟川煎加減)。
偏氣虛者,常加太子參、黃芪等;偏陰虛者,加麥冬、枸杞子、何首烏等。
徐老認為,凡病涉虛損而大便秘結(jié)不通,則硝、黃攻擊等劑必不可用;若勢有不得不通者,宜濟川煎主之,此寓通于補之劑也。
肉蓯蓉溫腎益精,暖腰潤腸;當歸、百合養(yǎng)血和血,潤腸通便;牛膝補腎強腰,性善下行;枳殼下氣寬腸而助通便;澤瀉滲利小便而泄腎濁;尤妙在稍加升麻以升清陽,清陽升則濁陰自降,寓通于補之中、寄降于升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