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曾坐飛機去廣西,寫了首《飛行小贊》:“看盡柳州山,看遍桂林山水,天上不須半日,地上五千里。古人辛苦學神仙,要守百千日戒;看我不修不煉,也凌云無礙?!碧招兄獙W生說,這種詩是“害了貧血癥的文藝。”它脫離了現(xiàn)實,應(yīng)該“把一些活的血輸進去。”他還仿照原詩寫了《另一種看法》:“流盡工農(nóng)汗,還流淚不息;天上不須半日,地上千萬滴。辛辛苦苦造飛機,無法上天嬉;讓你看山看水,這事太稀奇?!彼€接受了學生的建議,將最后一句改為“還是吹牛皮。陶行知到美國宣傳抗日,集會上講到上海一名叫胡阿毛的司機被強迫為日軍運軍火,他毅然將裝滿軍火和押送日軍士兵的卡車開進了黃浦江。說到這里,他又針對駐美大使胡適調(diào)侃道:“恭喜胡家出好漢,不是胡適是阿毛?!?937年他又看到胡適《秋柳》詩,“但見蕭蕭萬葉摧,尚余垂柳拂人來。西風莫笑長條弱,待向西風舞一回。”又為秋柳抱不平,說:“這是先生自寫照,誣我獻舞亦奇哉,君不見我鞭但一指,任爾東風西風都滾開。”胡、陶兩人是安徽老鄉(xiāng),又同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友,都受到過該校哲學家約翰·杜威的熏陶,但因為生活環(huán)境和經(jīng)歷的不同,產(chǎn)生過一些隔膜和歧見是難免的。陶行知在美國讀書,轉(zhuǎn)入哥倫比亞大學之前,和孫中山之子孫科同住一個宿舍,后來他還說過這樣的話:胡適,靠外國人吃飯;孫科,靠老子吃飯。但這些都不足以說明胡陶兩人的水火不相容,他們在很多問題上還是相互支持的,私交也不錯。1930年胡適離開上海北上前夕,陶知行在上海租界一家徽菜館為胡適餞行,徐志摩夫婦作陪,吃的是徽菜“一品鍋”,臨別,兩人還以:“這樣的世界,知己朋友應(yīng)該以同懷視之!”相互共勉,并決心“一定要為繼往開來,震古鑠今的經(jīng)典文化教育不付諸闕如而努力。”
陶行知原名陶文俊,出于對王陽明“知行合一”學說的推崇,更名為陶知行;胡適原名胡嗣穈,學名洪騂,因為對達爾文適者生存理論的推崇而改為胡適之。由于胡適發(fā)表《新文化運動與國民黨》,批評國民黨為“反動派”,遭到了國民黨文人的群起而攻之,安徽老鄉(xiāng)杭州西湖汪莊別業(yè)的主人汪惕予設(shè)宴為胡適排遣,請了蔡元培、蔣夢麟、陶行知、徐志摩、梁實秋、葉公超等陪同。席間又議及困擾過很多人的“行與知”關(guān)系。這本來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農(nóng)民和地主究竟誰養(yǎng)活了誰的問題。如果一定要說行是知之始,那么,嬰兒一生出來就知道要吃奶了,行和實踐之前也非盲目,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知的檢驗,所以不同知的人,就會選擇不同的行,對其后果也沒有“唯物”與“唯心”的評判。不過當時大家還是站在了“行是知之始”一邊,胡適對陶行知說:你的思想觀念也早已叛逆了陽明之說,你“知行”這個名字是否可以掉過頭來,稱呼“行知”了呢?而他自己提倡寫白話文,與之乎者也似乎也有些尷尬,于是胡適之改成了胡適,陶知行又改成了陶行知。
1937年胡適和陶行知在美國相見,陶行知10月給胡適的信中說:“這次在華盛頓相見,很為高興,只因時間不足,不能暢談,最是遺憾?!笨梢姾m和陶行知都在同心努力為國出力。據(jù)黃艾仁教授對胡適與陶行知交往情況分析,胡適和陶行知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一直能配合默契,有深厚交誼,都有一番教育救國的雄心壯志,并一起倡導“工讀互助團”,一起草擬合譯《中華教育改進社簡章》,一起籌辦“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一起進行“平民學校實地試驗”。胡適起草《我們的政治主張》宣言,想邀幾個“好人”加入,陶行知也首先贊成,他也明確肯定胡適“整理國故”的觀點。在教育問題上,兩人著眼點不同,胡適專注要在中國創(chuàng)辦一流大學,重點在于提高;陶行知則主張從當時中國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推行鄉(xiāng)村普及教育。但他們終極關(guān)注的目標,都是為國富民強振興中國,不存在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原載香港《文匯報》2016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