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以后,何滿子每出新書,必有贈我。說老實話,因為忙,每本新書,我只看一篇兩篇,也就束之高閣了。何滿老走后,我從柜中抽出一本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何滿子雜文自選集》,放在床頭,一個晚上讀上一篇兩篇。
昨晚,何滿老跑進我的夢中——也不盡然,或是,在下竟然到陰間拜訪了他。
我到他陰間的住所,一如慣例,他送我新書,在他的大名下蓋了章,還不夠,在扉頁的邊上要加蓋一個章,一半在書的頁邊,一半在我送他的一本書的頁邊;有點像政府機關(guān)介紹信蓋章,一半在介紹信中,一半留在存根上。何滿老面有莊容,神情極是慎重,說:“此書一定要收藏好,將來你到了這,要是找不到我,或認不出我,這是咱倆的聯(lián)絡(luò)暗號。”我像地下黨一樣,瞻前顧后,見無盯梢,脫下鞋,抽出鞋墊,何滿老對書吹了一口氣,書立即小成電話芯片一般,我將其藏到了鞋墊下面。
剛走出屋外,何滿老又叫住我,讓我稍坐。他在另一本新書上振筆疾書。罷了,附耳道:“此書極為珍貴,人間只此一本。”他指著日期神秘兮兮道:“這是我死了以后的日子,此書是我死后送你的,人間不會有二?!蔽易屑毘蛄耍徊诲e,“何滿子”三字下,寫著“090712”幾字。他又吹了一口仙氣,書再小成芯片,我打開手機蓋,此書藏在手機中。
我返回人間的路上,檢查甚嚴(yán)。我們就此別過。看他神色行狀,所有病疾皆去,沒了沉重肉身,魚躍一般,跳回或是飄進鏡框,驟然凝固,成了雕像。我對著雕像,一而再,再而三,三叩首。
猛然醒來,手上果然還抓著那本《自選集》,翻開扉頁,上書“向東兄正弟何滿子 九七年四月”。仔細瞧了,扉頁邊上,并無半個印章,將來黃泉路上,如何接頭?陰陽兩隔,奈何奈何!
夢中歲月,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年!
(2009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