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燕
一
楊妹子是怎么在平望被發(fā)現(xiàn)的，流傳多種版本，今說其一。
楊妹子出生在平望鶯脰湖南岸的桑磐村，當時鶯脰湖水面遼闊，風景迤邐，水鳥飛翔，但風急浪高時也被人稱為“鐵面鶯湖”，和杭州西湖、嘉興南湖、紹興東湖齊名。舊時的鶯湖八景就有“桑磐漁舍”一景，這里的人種桑養(yǎng)蠶，打魚為生，“春深處處桑麻茂，秋杪家家桔柚寒”，儼然一處世外桃源。但楊妹子家生活條件并不好，父親楊懿據(jù)傳最早從浙江遷徙而來，當時租住在長廬寺，替人放牛為生。家中有一個漂亮老婆張氏，生有兩子一女。張氏天生一副好嗓子，喜歡唱歌，極有音樂天賦，平時地里勞作也會亮喉唱歌，還經(jīng)常唱給鄉(xiāng)親們聽。
有一天，她在鶯脰湖邊洗衣服，情不自禁又唱了起來，歌聲嘹亮。水面上的白鷺也被她的歌聲吸引停了下來，這時有一艘官船正在泛游，聽到她的歌聲極為震驚，在鄉(xiāng)村郊野竟有如此好的嗓音，大伙兒紛紛走出船艙，遠遠看見一位美貌女子在湖邊洗衣唱歌，大為贊賞。
晚宴上有人說起此事，正巧被一位朝廷官員聽到了，他每年都要到江南來物色國壽宮的樂手。第二天這位官員見到張氏，大為震驚，不僅歌唱得好，人也美，沒一點小家子氣，就問她是否愿意去臨安（今杭州）國樂宮當一名樂手。張氏面呈難色，稱沒有盤纏，官員一心想成全她，給了她路費，還笑著說：“富貴了，別忘了我?！睆埵险f：“如有出頭之日，理當回報。”
面試成功，張氏帶著小女兒楊桂子（小名楊妹子），來到國都臨安德壽宮當了一名歌手。吃上皇糧，終于苦盡甘來，一家人的生活慢慢好起來。女兒慢慢長大，姿色出眾，繼承了母親的天賦，聰明，嗓音比母親還好。從小跟著母親出入宮中，乖巧伶俐，很懂規(guī)矩。深宮后院，后宮諸人見到她都很喜歡，并允許她在宮中走動，大家見她聰明可愛都愿意教她識文斷字。楊妹子12歲攻讀經(jīng)史，工詩擅畫。說到她的詩詞書畫，有《宮詞》一百首，著有《題花詩》一卷，如今在博物館還能見到楊妹子的作品。她留下的那部反映宮廷生活的《宮詞》被宋理宗題為《楊太后宮詞》，可見不一般。
天有不測風云，好日子不長，母親張氏突然生病去世，讓楊妹子一家陷入悲傷，全家把母親安葬在西湖小麥嶺下的放牧場。張氏不在，樂部就像沒了主心骨，演奏沒那么順暢，有時還不太協(xié)調(diào)。宮里的太后總感到有點不對勁，也很納悶，突然發(fā)現(xiàn)不見了張氏，忙問邊上人，才知道她不久前生病死了。太后很是惋惜，馬上又想到她女兒——被大家稱為“雜劇女孩”的楊妹子，也好久不見了，于是派人尋找楊妹子把她召進宮來。楊妹子一家正為生計發(fā)愁，太后的召見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她被安排在后宮當侍女，服侍太后。楊妹子十分珍惜這份工作，沒了媽媽的庇護，變得更加小心謹慎，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反省自己一天的言行。她除了做好本職工作，還經(jīng)常表演歌舞讓大家開心，沉悶的后宮來了一個開心果，太后非常喜歡。
二
紹熙五年（1194），光宗退位，光宗次子寧宗繼位，名趙擴，年號慶元。宋寧宗登基那天前來拜見太后，發(fā)現(xiàn)太后身邊有一位美貌女子，一見傾心，就是這么一眼，給楊妹子帶來了好運，“每至后宮，必目之。”太后知道寧宗的心思，就宴請寧宗皇帝將楊妹子賜給他，并說：“做好看待，他日有富?！?/p>
寧宗趙擴有正妻韓氏，楊妹子表現(xiàn)很好，但一段時間以來沒有名分，這一切寧宗皇帝都看在眼里。慶元元年（1195），年長皇帝六歲的楊妹子被冊封為婕妤，已經(jīng)33歲的楊妹子迎來了一生遲到的愛。她心思縝密，守住本分，不爭寵，“舉動無不當后意”，深得皇帝寵愛，也免去了后宮的煩惱。慶元六年（1200）被封為楊貴妃。
這位宋朝的楊貴妃從此開啟了她的政治生涯，她的傳奇故事一點也不亞于唐朝的楊貴妃。她集美女、政治家和書畫家諸多身份于一身，并且深刻影響了南宋的歷史走向。
慶元六年六月，宋寧宗的韓皇后病逝。他想立楊妹子為皇后，引來一片反對聲。韓皇后出身高貴，有世家大族背景，在宋寧宗還沒當上皇帝的時候，身為王爺?shù)乃麤]有能力選擇自己的愛，這是政治聯(lián)姻，也許韓家的勢力太大了。韓皇后的去世，在后宮引發(fā)了一場明爭暗斗。古代皇帝的后宮最不缺的就是才貌雙全的女子，楊妹子出類拔萃但出身貧寒卑賤，一個樂女的女兒如今要做皇后，這簡直不可思議。權(quán)相韓侂胄以年輕漂亮、“性柔順”為由極力推薦曹美人為皇后，而說楊妹子“頗涉史書，知古今，性警敏，任權(quán)術(shù)”，她當了皇后難以控制。這事被楊妹子的兄弟楊次山知道后馬上告訴了她。于是在當天晚上侍寢的時候，她向?qū)幾诹髀冻鱿氘敾屎蟮囊馑迹瑢幾诖饝怂?。但口說無憑，楊妹子就讓寧宗寫了兩份書面承諾，將其中一份馬上交給了楊次山。次日上早朝，在群臣多數(shù)已到朝房、而權(quán)臣韓侂胄尚未到達時，楊次山當面宣讀了寧宗的書面承諾。這樣一來不僅韓侂胄無法提出異議，就是寧宗自己也不能反悔了。
這是一場以柔克剛的權(quán)位之爭，“頗涉史書知古今”、性格機警的楊妹子終于被寧宗正式冊封為楊皇后，當然其中也得到了太后的支持。
楊妹子成了楊皇后，地位變了，但關心百姓疾苦的心沒變。出身貧寒的她深知江浙一帶的老百姓苦于“生子錢”重賦，便建議宋寧宗減輕百姓負擔，取消這種重賦。對于自己的兄長也反復叮嚀，使楊次山成為一代賢臣。楊氏一門顯赫而不顯貴，不做欺負老百姓的事，這和唐朝的楊貴妃有著天壤之別。
楊皇后的父親被封為楊郡王，他不忘平望的家鄉(xiāng)父老，曾回鄉(xiāng)探親。清《平望志》記載著《楊郡王回鄉(xiāng)》。南宋詩人李銳是土生土長的平望桑磐人，留下一首《楊郡王回鄉(xiāng)》的詩：“移恩乘傳別金鸞，老大門楣翠鳳冠，咫尺玉階沾露后，尚方丹詔落云端，新諧甥舅瞻浦壁，世篤明良灑紫翰，遙拜圣明歸梓里，望風父老笑歌歡?！痹谄酵绿两志犹?，歷史上還留有楊郡王第?？磥項羁ね跻差H受百姓愛戴。
三
韓侂胄在立后之事與楊妹子結(jié)下了仇恨，處處與她作對，揚言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楊次山向?qū)幾谶M言無果后，采取先發(fā)制人的辦法。楊次山利用韓侂胄和權(quán)臣史彌遠的不和，計殺韓侂胄，1207年11月24日，史彌遠調(diào)集兵力守候在六部橋，將去上早朝的韓侂胄逮捕到玉津園錘殺。事過三天寧宗還不知韓侂胄被殺，后來才獲悉，寧宗大怒要嚴辦兇手。楊皇后當然一番勸說，又說韓侂胄對金妥協(xié)，簽訂《嘉定條例》，還“蓄謀悉出中宮”。寧宗想人死不能復生，于是對外聲稱韓侂胄暴病身亡，命厚葬，此事不了了之。
韓侂胄死后，楊皇后發(fā)現(xiàn)史彌遠玩弄權(quán)術(shù)比韓更勝一籌，但她也無可奈何。此時無子的寧宗想立宗室之子趙竑為太子，趙竑喜歡古琴，史彌遠安排了一個會古琴的美女在趙竑身邊，一是討好趙竑，二是順便監(jiān)視。趙竑對史彌遠橫行霸道、大權(quán)獨攬極為不滿。有一天，他指著一張地圖的瓊崖位置說，等他登上皇位就要把史流放到這里。這句話很快被史彌遠知道了，史彌遠暗中安排了另一個宗室子弟趙盷為太子候選人。
嘉定十七年（1224）9月，寧宗出外巡游，路途辛勞不幸染上風寒，回宮后不久就駕崩了。此時一場宮斗難以避免，一時群龍無首，宮中亂作一團，楊皇后強忍著喪夫之痛，安撫群臣，鎮(zhèn)靜理政。
權(quán)相史彌遠知道廢趙竑立趙昀為新帝的機會來了，但楊妹子反對趙昀，她說，立趙竑是寧宗欽定的，不應該無故變動。但如今史彌遠大權(quán)在握，內(nèi)外軍民已歸趙昀，她深知如不謹慎處理，可能會引來一場災難。當然史彌遠也知道如今還須有皇太后的支持。此時史彌遠還請了楊次山的兩個兒子來做姑媽工作，“為了社稷大事，國家安寧，如今史大權(quán)在握，您若再堅持，必將大禍臨頭，我們楊家就沒一個人能活下來，還會禍及百姓，請姑媽三思?！蹦翘煜轮?，兩個侄子冒著大雨七次出入宮中。
楊皇后何嘗不知其中道理，如何才能做到順應人心所向、免百姓動亂之苦？面對來勢洶洶的逼宮，她有自己的考慮，她不愿爽快答應史彌遠，作為寧宗的皇后，史彌遠一時也奈何不了她，她要磨一磨這位權(quán)相的銳氣。她當機立斷，下詔讓趙昀來宮中見她。見到趙昀，她慈母般用手撫摸他的背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兒子了。”這實則等于宣布了趙昀是繼承者，也是一種巧妙的暗示：決定皇位的是自己而不是史彌遠?；獯舜伪茖m，楊皇后顯露出她的智慧和理政手段。
嘉定十七年（1224年）11月4日宋理宗趙昀登基繼位，他很感激楊妹子的擁立之恩，尊她為皇太后，并主動提出讓她攝政。楊太后非常理智，沒有貪圖權(quán)力，很快歸政于宋理宗。當然這位皇帝還是當了史彌遠十年的傀儡，在史死后沒有管理好國家，落得頭顱被金人當酒杯的下場，這是后話。楊太后急流勇退，享受了最后八年宮廷悠閑時光，公元1232年，楊太后病逝，享年71歲，結(jié)束了她傳奇的一生。
在這八年的時光中，楊太后不問朝政，埋頭自己喜歡的書畫。2012年11月上海舉辦的《翰墨薈萃——美國收藏五代宋元珍品書畫珍品展》，其中就有一件楊妹子的書法團扇，典型的宋代宮廷風格，上面的題詩是：“薄薄殘妝淡淡香，眼前猶得玩春光。公言一歲輕榮悴，肯厭繁華惜醉鄉(xiā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