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大明圖陶開儉
二十世紀(jì)五六十年代，在蘇州古城中心人民路慕園（太平天國慕王府）的北側(cè)，有一家坐東朝西的集郵店，名叫“蘇一”集郵社，俗稱“蘇一”集郵店，地址在當(dāng)時的人民路294號。這是當(dāng)時蘇州繁華鬧市的唯一一家集郵店，它是集郵專家和廣大集郵愛好者最喜歡的地方。筆者小時候與集郵店為鄰，就住在人民路304號，也曾參與集郵活動，故對“蘇一”集郵店的軼事有所了解。
1.
“蘇一”集郵店的店主名叫柯斌，人稱“柯老板”，做生意相當(dāng)精明。他寫得一手好字，店名自起自題。蘇一”，寓“意為“蘇州一流”“蘇州唯一”。店面兩側(cè)，還有一副自擬的對聯(lián)：“集一流郵票，交四方朋友”，遒勁有力。身材魁梧的柯老板，面容與列寧有幾分相似，這家私人集郵店不雇傭外人，由柯老板帶領(lǐng)大兒子和大女兒共同經(jīng)營。
集郵店地理位置優(yōu)越，南側(cè)是慕園，北側(cè)緊靠蘇州唯一的一家飛機模型店。集郵店設(shè)在一座低矮的“香山幫”傳統(tǒng)建筑平房內(nèi)，粉墻黛瓦硬山式，店面臨街，設(shè)置一排狹長的傳統(tǒng)塞板門。臨街偌大的玻璃櫥內(nèi)，陳列各類新郵樣品和郵票期刊。店內(nèi)一排磨出包漿的櫸木柜臺，古色古香。覆蓋玻璃的墻壁上，展示新中國成立以來有代表性的普通郵票、紀(jì)念郵票和特種郵票，它們以全新的蓋銷票形式展示。此外，還有少見的外國郵票，以東歐社會主義國家蘇聯(lián)、匈牙利、羅馬尼亞為多。西歐英國等資本主義國家的郵票，當(dāng)時是不允許公開展出的。此外，還有一些精美的火花。很多集郵愛好者駐足于此仔細欣賞，議論紛紛點評。覓郵票，要尋蘇州柯老板”“。蘇一”集“郵店也因此在全國打出了牌子。一些外地集郵者不怕路遠，慕名前來購買。
集郵店以銷售嶄新的國內(nèi)蓋銷票為主，零碎的信銷票為輔。此外，店里還出售外國郵票、自制的集郵冊、以及批發(fā)來的多種集郵期刊。每天，前來集郵店的顧客不少，星期天更甚。少數(shù)資深的集郵家和相熟的老顧客來此，能夠享受VIP待遇?？吕习逵H自接待，把他們引進后面的會客室，泡上一杯茶。雙方互通有無，顧客可以把自己多余的郵票賣給柯老板，也可以從店里購買自己需要的郵票。討價還價，雙方談妥價格后拍板成交。當(dāng)然，雙方也會欲擒故縱，斗智斗勇多個回合才最終定錘。
2.
不知為什么，集郵者幾乎清一色為男性。其中大多數(shù)是普通集郵愛好者，包括中小學(xué)生。他們沒有收藏保值增值觀念，集郵純粹是出于個人的興趣愛好。當(dāng)時的集郵方式，與現(xiàn)在購買全新的郵票不同，以收藏信銷票為主。信銷票有兩種，一種是發(fā)行量很大的普通郵票，因為票面狹小呈正方形，俗稱“豆腐干”郵票。另一種是發(fā)行量不大的紀(jì)念郵票或特種郵票，俗稱“高級郵票”。親戚朋友寄來信后，信封上如果粘貼“高級郵票”，就趕緊把信封上的郵票連信封紙剪下，泡在溫水中小心翼翼取下郵票，晾干后收藏在集郵冊中。當(dāng)時，許多郵票都是兩枚以上的郵票組成一套的套票（單獨一枚的叫“獨套”）。套票中，面值4分或8分的相對來說容易收集到。10分以上的“高面值”郵票，特別是22分的（一般用于掛號信），往往不容易收集到。于是，為了使郵票能夠收集成套，就到集郵店去購買。顧客說明所需的郵票后，店老板的兒子就從柜臺里取出一本本厚厚的集郵冊，一頁一頁仔細翻閱（不是熟人一般不讓顧客翻閱，生怕失竊）。能夠覓到，顧客立刻喜形于色掏出錢來。如果沒有覓到，顧客失望之余往往都要追問一句：啥辰光有？”“
僧多粥少，集郵店提供的配套零碎郵票，顯然無法滿足廣大集郵愛好者的需求。但是，辦法總比困難多。不知是誰開的頭，一種集郵者相互交換郵票的集郵方式應(yīng)運而生。每天下午，許多集郵愛好者就自發(fā)趕來，集中在集郵店前的人行道上，相互交換郵票。每逢星期天（當(dāng)時只有單休日），集郵者蜂擁而來，把人行道堵得水泄不通。交換的方式是：各人尋找一個合適的對象，相互交換集郵冊翻閱。我在你的集郵冊中看中哪幾枚郵票，你在我的集郵冊中看中哪幾枚郵票，雙方根據(jù)郵票的品相、稀缺等條件，商討交換方式：或等額（數(shù)量相等）交換，或差額交換，或補錢交換。談得攏，拍板成交。談不攏，各自分手另找交換對象。這種公平公開公正的交換方式，簡單實惠，不失為一種拾遺補缺集郵的有效途徑。
后來，如同滾雪球一樣，參與交換集郵的人越來越多。人滿為歡，也不可避免導(dǎo)致人滿為患。集郵者從人行道上擴展到馬路邊，構(gòu)成一道另類的集郵風(fēng)景。為了防止意外事故發(fā)生，每逢星期天，派出所就安排警察前來維護交通秩序。
3.
我所在的大雜院內(nèi)，當(dāng)時有不少喜歡集郵的小伙伴。但由于囊中羞澀，我們的集郵屬于業(yè)余性質(zhì)的“窮玩”。對我來說，自制集郵冊和賺績換郵票兩件往事，至今記憶猶新。
集郵冊是欣賞和收藏郵票的專用冊子。硬紙板制作的集郵冊，由若干冊頁組成。每頁上下排列幾條透明的“玻璃紙”，用來插入郵票。郵票擺放的位置，可以根據(jù)需要調(diào)整?！疤K一”集郵店供應(yīng)的集郵冊，有大中小三種規(guī)格，制作精良深受集郵者喜歡。我們小伙伴買不起集郵冊，就自己動手制作。所需的材料全部廢物利用，主要為餅干盒、牛皮紙和透明的“糖紙頭”。仿照現(xiàn)成的集郵冊，通過剪裁和粘貼，一本自制的集郵冊就大功告成。盡管它們外形不夠美觀，但經(jīng)濟實惠敝帚自珍。兩本集郵冊，一本用來收藏成套的郵票，另一本放置不成套的零碎郵票。平時小伙伴們相互交換集郵冊欣賞，其樂無窮。
蘇州人俗稱蟋蟀為“賺績”?？吕习宓囊粋€小兒子，小名“阿八頭”，喜歡玩賺績。我和他因共同愛好而結(jié)交。平時，老板娘對小兒子管束很嚴(yán)，不允許他和我們外出捉賺績。如此，我找到了一條集郵的捷徑。每年秋季，我們小伙伴捉到賺績后，就和阿八頭斗賺績。如果能夠斗贏，他就愿意用郵票換取我們的“將軍”賺績。如此，我通過阿八頭配齊了不少套票。比如，1954年發(fā)行的《斯大林逝世一周年紀(jì)念》郵票（紀(jì)27），一套三枚，其中一枚粉紅色的斯大林立像郵票，面值2000圓（舊幣），非常難覓。這枚郵票，本來是柯老板留給別人的。為此，阿八頭還被母親罵了一頓。后來，我還用一只捉到的“銀黃”常勝將軍，換取了一本小型集郵冊。過后，柯老板因為少了集郵冊而詢問小兒子，但阿八頭死活不承認?，F(xiàn)在想想，我有些對不起阿八頭。
4.
這是一個鮮為人知的真實故事：一批珍貴的大象火花，使柯老板蜚聲海外?；鸩窈泻猩w上粘貼的紙質(zhì)商標(biāo)，俗稱“火花”。火花品種多樣圖案豐富，不但具有商業(yè)價值功能，還具有審美和收藏價值。因此它和郵票一樣，也是一種值得收藏的藏品。其中一些存世不多，印制精良的成套火花，深受資深火花收藏家的青睞。日本的“大象火花”，就是其中的經(jīng)典。大象的“象”，諧音為“祥”，寓意“吉祥”討吉利口彩。日本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對吉祥文化情有獨鐘。民國時期，有一位僑居在蘇州的日本商人，歷經(jīng)多年辛苦，收集到日本在十九世紀(jì)發(fā)行的各種大象火花。這些火花不但品相上乘，而且數(shù)量多達四百余枚。平時，他藏于密室不輕易給人看。臨終前，這位日商為了感謝辛勤照顧他的中國女傭，就把大象火花作為紀(jì)念品贈送給女傭。解放初，女傭家里有人生病急需用錢。經(jīng)別人介紹，女傭來到“蘇一”集郵店出售大象火花。柯老板得知火花來歷后，非常喜歡，毫不猶豫花錢悉數(shù)買下。上世紀(jì)六十年代初，揚州市舉辦江蘇省郵品展覽?？吕习逶谡箷蠀⒄沟摹按笙蟆被鸹?，異軍突起轟動全場。此后，北京、天津等地的收藏家紛至沓來參觀并求購。然而，把“大象”看作鎮(zhèn)店之寶的柯老板，不為所動，始終沒有割愛。
1963年，柯老板出乎眾多收藏家的意料，將大象火花轉(zhuǎn)讓給外地一位名叫黨仁珊的人。兩人雖然沒有見過面，卻有相當(dāng)?shù)慕磺?。黨仁珊是一位收藏郵票、火花等藏品的收藏家，當(dāng)時在云貴高原從事地質(zhì)勘探工作。從1960年起，他就慕名從“蘇一”集郵店郵購郵票、郵刊和火花等?？吕习逡苍?jīng)向黨仁珊郵購過當(dāng)?shù)氐闹兴幉?。價廉物美云南白藥，讓柯老板喜出望外。為了感謝對方的幫助，柯老板最后竟然以不可思議的50元價錢，慷慨出手賣給黨仁珊。后來，這批火花又轉(zhuǎn)入西安著名收藏家湯世釗之手。1984年，西安市舉辦首屆全國郵票展覽會。湯世釗參展的大象火花在非郵票展品中，力克群雄榮獲特別獎。以火花參加郵展而獲得最高獎項，以前從未有過。當(dāng)時，日本奈良市市長也應(yīng)邀前來參加郵展。他看到這些在日本國內(nèi)也罕見的大象火花后，大吃一驚贊口不絕。他委托主辦方向湯世釗求購這批大象火花，但遭到對方婉拒。
1966年，“蘇一”集郵店關(guān)門，柯老板一家也不知去向。有消息說，柯老板因參與私印郵票而被查辦。也有消息說，柯老板一家被下放到蘇北農(nóng)村。盡管說法不一，但“蘇一”集郵店從此徹底消失，無疑是不爭的事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