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山塘街是中國歷史文化名街?！吧嫌刑焯?，下有蘇杭。杭州有西湖，蘇州有山塘?！币磺嘁衾@梁的蘇州民歌，唱絕了山塘千年好風光。山塘在內(nèi)的閶門地區(qū)盛況，更被曹雪芹的《紅樓夢》譽為：“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山塘地區(qū)的繁榮，始于唐代而興盛于明清。商肆的興盛，是山塘繁榮的一個顯著標志。但還有一個景象，人們往往忌諱而不太愿意提起，這就是：由歌妓參與的冶游風俗。多才多藝的歌妓能歌善舞，在畫舫和青樓陪伴游客尋歡作樂。當然，高檔的歌妓并不賣身。毋庸置疑，士林的冶游生活確實是明清江南士林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冶游之盛從另一側(cè)面折射出山塘的繁榮。以史為鑒，稽古鉤沉很有必要。
唐代寶歷元年（825年），大詩人白居易任蘇州刺史后，主持開鑿了山塘河，河岸堆土形成山塘街。在蘇州任職期間，白居易為百姓辦了不少實事，值得充分肯定。但人無完人，白居易對“攜妓冶游”也情有獨鐘。宋代龔明之的《中吳紀聞》，對這位老前輩毫不客氣披露：“樂天（白居易）為郡時，嘗攜容、滿、蟬、態(tài)等十妓，夜游西武丘（虎丘）寺，嘗賦紀游詩……可見當時郡政多暇，而吏議甚寬?！卑拙右椎摹段淝鹚侣贰?，人們耳熟能詳。詩的開頭兩句即寫：“自開山寺路（即山塘街），水陸往來頻。銀勒牽驕馬，花船載麗人?！逼浯猴L得意之情，昭然若揭。白居易還眷戀過名妓心奴、李娟等，念念不忘作《憶舊游》歌詠：“江南舊游凡幾處……李娟張態(tài)一春夢，周五殷三歸夜臺?！眳侵忻苏婺锼篮笤峄⑶?，白居易、李紳、李商隱等詩人紛紛寫詩懷念。宋代，山塘畫舫水上游頗具規(guī)模。蘇東坡在蘇期間，也慕名參與山塘冶游。他在七言古詩中詳細描繪泛舟盛況，如：“澄澄媚影動波上”“青娥落槳忽遠至”“歌馀清冽貫眾耳”“玉盤膾鱸光一色”等。當時年輕貌美的歌妓，有的本身就是船娘，她們不但能歌善舞，還精通琴棋書畫和烹飪。
明清時期，煙花繁盛數(shù)江南。蘇州的士大夫和富商大賈，三日一宴，五日一游，狎妓納妾視為平常。青樓妓院，多出于山塘。明代唐寅詩：“翠袖三千樓上下”，寫出了山塘地區(qū)青樓之盛。清代《吳門畫舫續(xù)錄》記載：“蘇之船娘纏頭（所賺的錢）有余，即購樓臺于近水處，幾案整潔，筆墨精良。春秋佳日，妝罷登舟……添酒回燈，宛如閨閣?！泵鞔鄳选栋鍢螂s記》，記載了兩個居住在山塘地區(qū)的名妓。秦淮名妓董小宛，多才多藝：“天資巧慧，容貌娟妍……針神曲圣，食譜茶經(jīng)，莫不精曉……慕吳門山水，徙居半塘，小筑河濱，竹籬茅舍，經(jīng)其戶者，則時聞詠詩聲或鼓琴聲?！迸c董小宛相比，另一位名妓現(xiàn)在已鮮為人知。書中記載：“秦淮女郎卞賽，自稱玉京道人。工小楷，能畫蘭，風枝裊娜一落筆畫十余紙。年十八，游吳門，居虎丘。”
明清山塘冶游之盛，以下案例可見一斑。陸世儀《復社記略》記載，順治十年（1653年），同聲、慎交兩社舉行虎丘之會的盛況：“會日以大船二十余橫亙中流，每舟置數(shù)十席，中列優(yōu)倡，明燭如繁星，伶人數(shù)部，歌聲競發(fā)，達旦而止?！逼渌麅蓚€案例，則有些另類。明代徐紈《本事詩》記載了一件冶游中的“惡心”之事：“何孔目、元朗至閶門攜榼（酒具）夜集，元朗袖中帶南院妓王賽玉鞋一只，醉中出以行酒。蓋王足甚小，禮部諸公亦嘗以金蓮為戲?！边_官貴人冶游的變態(tài)行為，折射出當時的不良風氣。清代，文人雅士冶游之余，有在歌妓中評定等級高下的風氣?！秷怎酚涊d：“順治丙申（十三年）秋，云間（松江）沈體文縱狹邪之游，薄松郡無名姝，游于蘇，來往平康（唐代平康坊為妓女聚集處，后世遂稱妓家為平康）無虛日，品其色技作花案，選虎丘梅花樓為花場，品定高下：以朱云為狀元，錢瑞為榜眼，余華為探花，某某等為二十八宿。擇日迎狀元，一郡如狂?！边@種風氣延至同光年間，更是甚囂塵上。借美品花，逢場作戲，盛傳于勾欄之中。
山塘冶游的畫舫，種類不少，以“郡城燈船”（簡稱“燈船”）為最。與眾不同，這種燈船最適合夜游的需要。清代顧祿的《桐橋倚棹錄》，栩栩如生寫盡燈船的豪華奢侈：“每歲四月中旬，始搭燈架，名曰試燈。過木樨市，謂之落燈……燈以明角朱須為貴。一船連綴百余，上覆布幔，下舒錦帳，艙中綺幕繡簾，以鮮艷奪目較勝……炕側(cè)必安置一小榻，與欄楹桌椅，競尚大理石，以紫檀紅木鑲嵌。門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書畫。陳設則有自鳴鐘、鏡屏、瓶花、茗碗、吐壺以及杯箸肴饌，靡不精潔。值客必以垂髫女郎貢煙遞茶……良辰令節(jié)，狎侶招游，謂之下虎丘?！?/p>
吳周鈐的《燈船歌》，也淋漓盡致揭露了燈船冶游的奢華盛況：“水嬉吳下盛，絕麗推燈船。操船十七戶，多住白堤邊……盤螭舞鳳翻新樣，費出豪門不計錢。賓攜幸舍驕珠履，妓選傾城耀翠鈿。玉樹歌聲傳夜半，銀河星采即筵前。夜夜銀河恣歡樂，舟師便是填橋鵲?！睂τ谶@種奢靡的冶游，顧祿在《桐橋倚棹錄》中，痛心疾首提出忠告：“寄語烏衣白面郎，歡場彈指易炎涼。秋風破屋人多少，宵燭何妨賜末光?！?/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