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烜赫南北，聲名盛矣，分別為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王時敏曾受教于董其昌，王鑒為王世貞之長房嫡孫，王原祁為王時敏之孫，而王翚則先后師于王鑒、王時敏。因此“四王”之間，眾人或族親、或師友、或祖孫，彼此交契匪淺，又均致力于摹古求變，可謂深得南宗山水畫法。
其中，王翚兼具王鑒、王時敏二位大家的技藝特點，始創(chuàng)虞山派，生前身后，一直多有贊譽(yù)。
王翚小像
王翚（1632～1717），字石谷，號瞿樵﹑耕煙散人﹑清暉主人﹑劍門樵客，江蘇常熟人。虞山派創(chuàng)始人。初為王鑒弟子，后轉(zhuǎn)師王時敏，王時敏推崇其畫，以為最能得古人精髓者。與王時敏、王鑒﹑王原祁合稱“四王”。又加吳歷﹑惲壽平合稱“四王吳惲”。
「1」
王翚“師古卻不泥于古”
據(jù)周亮工《讀畫錄》所載：
“石谷仿臨宋元，無微不肖，吳下人多倩其作，裝潢為偽，以愚好古者，予所見摹古者，趙雪江與王石谷兩人耳。雪江太拘繩墨，無自得之趣；石谷天資高，年力富，下筆便可與古人齊驅(qū)，百年以來第一人也。”
由此可見，王翚繪作，雖師古人，卻既無拘泥之感，亦有自得之趣，恰如其言：“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澤以唐人氣韻”。所以，王翚乃于摹古之中，然后求得創(chuàng)新，而非一味崇古不化。
事實上，后人對于“四王”復(fù)古主義的誤解，蓋源于清朝以其為正統(tǒng)，常年師法他們的畫風(fēng)，遵循前規(guī)，作品才漸趨于程式化所致。以王翚為引，聲譽(yù)至隆，延續(xù)二百余年，彼時“家家子久，人人石谷”，其仿作遍及坊肆，畫舫之中，層次又參差不齊，后學(xué)難免心生審美疲勞或片詞微言。
筆者私以為，“四王”師古，本意當(dāng)是繼承傳統(tǒng)，延續(xù)經(jīng)典，特別是“甲申之變”后，懷舊之感更甚。可是眾人卻始終不忘“守中求進(jìn)”，王翚更曾言“凡作一圖，用筆有粗有細(xì)，有濃有淡，有干有濕，方為好乎。若出一律，則光矣。”。
知行合一，所以王翚筆墨剛?cè)峒鎮(zhèn)?，變化萬端，雖有王時敏或王鑒神韻，卻形成自家面貌。
「2」
王翚“師古人后師造化”
北宋范寬曾言：“與其師人，不若師造化?！?，所以夏文彥《圖繪寶鑒》卷三記載其：卜居終南太華，遍觀奇勝，落筆雄偉老硬，直得山骨。
而王翚繼承家學(xué)，又廣采博攬，摹古“幾可亂真”，自然知曉畫家以古人為師，進(jìn)此當(dāng)以天地為師。所以其作品才能高雅，臻渾成之境，成為一代“畫圣”。
惲壽平在《南田論畫》中，就曾記載了他同王翚在游歷后，胸有丘壑，當(dāng)即揮毫繪作：
“庚戌夏之日，同虞山王子石谷從城攜筇循山行三四里，憩吾谷，乘興遂登劍門，劍門虞山最奇勝處也，亦如扶搖之翼下垂也，石壁連袤，中陡削勢，下絕若劍截狀，辟一牖，如可通他徑者，因號為劍門云。余因與石谷子高嘯劍門絕壁下，各為圖記之，寫游時所見?！?/blockquote>筆者查閱其年譜，亦發(fā)現(xiàn)王翚時常師于造化，誠脫然于清初“泥古之風(fēng)”。如其于徐乾學(xué)家北園，晚深時，同惲壽平、張云章三人，立于池上，清話久之，商論畫法。
王翚更是“每于星漢晶然，清露未下之時，暗睹梧影，輒大呼‘好墨葉’。”而后作《晚梧秋影圖》（故宮博物院藏），贈予吳喬。惲壽平題詩并詳記此景，贊其“師造化”，為我輩無言之師。
惲壽平題跋：
魚窺人影躍清池 , 綠掛秋風(fēng)柳萬絲。石岸散衣閑立久 , 碧悟陰下納涼時。丙寅秋日 , 石谷王子同客玉峰園池。每于晚涼翰墨余暇 , 與石谷立池上 , 商量繪事、極賞心之娛。時星漢晶然 , 清露未下 , 暗睹梧影 , 輒大叫曰 , 好墨葉 , 好墨葉。因知北苑、巨然、房山、海岳 , 點墨最淋漓處 , 必濃淡相兼 , 半明半暗。乃造化先有此境 , 古匠力為摹仿 , 至于得意忘言 , 始灑脫畦徑 , 有自然之妙。此真我輩無言之師。王郎酒酣興發(fā) ,戲為造化留此景致 , 以一不賞音 , 抽豪灑墨 , 如張顛濡發(fā)時也。修翁先生見而愛之 , 因以為贈 , 他日貽之文孫蔚兄以成世契。南田壽平。王翚酒酣興發(fā)，取法自然，不為古法所束，佳作乃成。筆者甚至可以料想，其耕煙草堂定然是一番“宅臨流水，門對青山，花鳥相隨，星漢燦爛，煙云供養(yǎng)”之境，惟有如此朝夕于斯，方窺其妙。
「3」
王翚“云爤星輝”
蘇東坡曾有詩曰：“我生無田食破硯”，而王翚自號耕煙散人，惟硯作田，正是恰到好處。且其以天地為師，始有煙云變幻之山水奇畫。也正因如此，其所藏斷無俗物，更況乎文房器物。
如其“云爤星輝”端硯，鷓鴣眼燦若星河，世所罕見。
王翚藏星暉云爤端硯
西泠2018秋拍
銘文：云爤星輝。
鑒藏印：王翬珍藏
硯盒題字：
1.云爤星輝硯。
2.王石谷舊藏云爤星輝硯。對云窟。
3.王石谷舊藏云星。對云窟。
硯盒鈐?。簩υ?/p>
錦囊鈐印：對云閣主
出版：
1. 《古名硯》第一卷第65硯，《附冊》P35，二玄社，1974年。
2. 《貫山硯譜》P75，坂東貫山輯。
說明：
1.橋本獨山舊藏。
2.配紅木硯盒及雙層桐木盒。
此硯石如掌大，形制小巧，色如豬肝紅。硯堂勻淺，至池處，數(shù)星突起，依勢勒云，又如河水趟過卵石，極為雅致。硯背布滿大小不一之鷓鴣眼，猶如星眼，其數(shù)四十余顆，燦若星河，流云淺刻，氤氳幻化，橫看如米家云山，意韻天成。
鷓鴣眼于端硯中最受追捧，《端溪硯史》記述：
“圓暈相重，黃黑相間，黧睛在內(nèi)，黑睛朗朗，碧暈重重。如珠剖蚌，如月麗空。紅為丹砂，黃為象牙；圓為鷓鴣，象斗臺之可貴，惟明瑩而最佳”。細(xì)觀此硯鷓鴣眼，青眼圈，內(nèi)黃，瞳孔橘黃，每個皆為活眼，如此材質(zhì)之端石少見罕有，珍品也。
左上角陰刻篆書細(xì)字“云爤星輝”四字銘文，對角刻陽文“王翬珍藏”小印，陰陽和諧，對角呼應(yīng)，得章法之妙。
此硯曾經(jīng)日本國橋本獨山庋藏，橋本曾任鹿王院住持，后又主管相國寺，是一位對中國文化深有研究并富有收藏的高僧。
橋本獨山（1869~1938）臨済宗の僧。相國寺派管長。相國寺百二十八世。新潟県生。獨山は字、法諱は玄義。號を南苑?対雲(yún)。天龍寺僧堂の峨山昌禎によって得度。富岡鉄斎に絵を?qū)Wび、書畫に秀でた。昭和13年（1938）寂、70才。
日本著名學(xué)者，硯臺收藏大家坂東貫山后將此硯收錄于其所輯《貫山硯譜》中。二玄社所編，硯臺著錄較為權(quán)威的《古名硯》中亦有收錄。
對于此硯，王翚定是甚為喜愛，窗明幾凈，以此硯作煙霞之供養(yǎng)，發(fā)流麗斐亹之志，信筆取之，探幽領(lǐng)奇，不滯于思，妙不可言。
「4」
結(jié)語
王翚，從“師古人之跡”，而后“師古人之心”進(jìn)而“師造化”，以守為進(jìn)，才形成自我面貌，是傳統(tǒng)繪畫的集大成者。
由王翚，再淺窺王原祁等人之筆墨畫法，也絕非無復(fù)清新氣象，可見“四王”一味摹古之言，或有失偏頗，今人不可不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