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機(jī)還沒有普及的時代，我們最重要的一項(xiàng)娛樂活動就是每天六點(diǎn)半聽評書。作為聽著《岳飛傳》、《楊家將》長大的一代人，岳飛這個名字，就是我們少年時期的英雄代名詞。
說道岳飛，每個人都會聯(lián)想到他的這首《滿江紅》。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把以為滿江紅是岳飛詞的專有題目。只是不太理解干嘛起了個“滿江紅”呢？
在《全宋詞》中，我們可以看到岳飛傳下來了3首詞，其中有兩首《滿江紅》、一首《小重山》。從這三首詞中，可以看出填詞的手法有和不同。
怒髮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滿江紅》是一首激昂的戰(zhàn)歌。在秋雨瀟瀟之中，詞人遙望遠(yuǎn)方、仰天長嘯，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叵肫鹱约喝陙砟险鞅睉?zhàn)的歷程，不由得發(fā)出感嘆，珍惜當(dāng)下盡忠報(bào)國，不要虛度時光而后悔。
滿江紅的下闋時四個三字句，短促激烈，如長江之水匯入三峽陡起波瀾。靖康之變，一國之主成為階下之囚，被押送北方為奴，此仇此恨此恥，令人時刻不能忘記，何時能夠報(bào)仇雪恥呢？后面幾句是自己的雄心壯志。《宋史·岳飛傳》曾經(jīng)有言：“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爾！”。
這首詞用賦體，直抒胸臆、酣暢淋漓。更是文學(xué)歷史上愛國豪放詞的代表作之一，激勵了無數(shù)后人。
岳飛的這首《滿江紅》真?zhèn)未嬖跔幾h，岳飛的孫子岳珂所編《金倫粹編·家集》中沒有見到這首詞，甚至在在明朝以前，一直沒有文獻(xiàn)出現(xiàn)過這首詞。
在明朝時候，有徐階（1503 -1583）的《岳武穆遺文》出現(xiàn)了這首詞《滿江紅》和《小重山》。
更早一點(diǎn)的邵璨（約1475年前后在世）所編《六十種曲·香囊記》 中，也有這首《滿江紅》，但是有個別字不同：
怒發(fā)沖冠，憑闌處，蕭蕭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驹镂丘嚥秃斎?。笑談渴飮匈奴血】。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竭】?！局贝狂{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救γ麎m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金闕。
這首中，字?jǐn)?shù)多了【直待】，個別字不同：【竭】，另外“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出現(xiàn)在下闋。
另有陳躍文《花草稡編》中的版本又有兩處不同：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懐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yún)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闌山缺。壯志飢飱【仇冦】肉，笑談渇飲匃奴血，待従頭，収拾舊山河，朝【金】闕。
關(guān)于這首詞的真?zhèn)?，歷年來有不少學(xué)者眾說紛紜。老街只是一個人云亦云的旁觀者，對于這首詞的真?zhèn)螣o從判斷。
我要說的是，這首詞與岳飛的另一首《小重山》詞風(fēng)迥異，如果李清照注意到這首滿江紅，估計(jì)也會把岳飛歸入蘇軾一類：
至晏元獻(xiàn)、歐陽永叔、蘇子瞻，學(xué)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爾。（李清照《詞論》）
李清照喜歡的，或許是岳飛這首《小重山》的風(fēng)格。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dú)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相比較《滿江紅》的情緒高昂、壯懷激烈，完全是直抒胸臆。而《小重山》更具備詞的傳統(tǒng)特點(diǎn)：愁腸百轉(zhuǎn)，含蓄頓挫。結(jié)尾三句將內(nèi)心所想婉轉(zhuǎn)道出，可以看出詞家的本色。
這首詞上下闕各五句，押平韻。
上闋寫景為主，寒蛩（秋天的蟋蟀）是聽覺，順便交代了時令，月朧明是視覺。詩人也不能寐，被寒蛩驚醒思念之夢，起床后獨(dú)自徘徊，簾外悄無一人，只有朦朧的月色。勾起讀者的好奇，為什么睡不好呢？
下闋抒情，為了將功立業(yè)，耗盡一生，如今想回歸故園（上闋有千里夢）卻不能如意。想把自己的心事用音樂來表達(dá)，可惜沒有知音欣賞，就是把琴弦彈斷有誰聽呢？
這首《小重山》很好地詮釋了況周頤關(guān)于“詞心”的論述。況周頤在《惠風(fēng)詞話》說過：
吾聽風(fēng)雨，吾覽江山，常覺風(fēng)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此萬不得已者，即詞心也。而能以吾言寫吾心，即吾詞也。
岳飛整首詞的意思是：欲施展抱負(fù)又無人理解。但是詞人含蓄收斂，婉轉(zhuǎn)道出。這和《滿江紅·寫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滿江紅一語道破，直來直往，不需要讀者細(xì)細(xì)揣摩就知道作者的意思；而《小重山》則不同，只看字面意思，只能看清楚“歸鄉(xiāng)而不得”，對于“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言外之意，就會有歧義。只有了解作者的背景，才能明白其真正的含義。
如果是一個和平時代的作者，可以理解為簡單的懷才不遇。如果是宋金交戰(zhàn)時代，自然就清楚這首詞的格局甚大，不亞于《滿江紅》，是一種準(zhǔn)備“收拾舊山河”卻壯志難酬的痛苦。
如果以李清照的詞學(xué)觀點(diǎn)來看，一定會喜歡這首《小重山》的。
在《全宋詞》中，岳飛還有一首《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這首詞相對就不太出名了。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dāng)年、花遮柳護(hù)，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效畿，風(fēng)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xù)漢陽游，騎黃鶴。
這首詞和《滿江紅·寫懷》相似，同樣是登臨望遠(yuǎn)，抒發(fā)報(bào)國之志。只是這首寫景更多一些，而且也有具體的地點(diǎn)：黃鶴樓、萬歲山、蓬壺殿。
上闋詩人登高遙望中原，通過對比今昔景物的手法，過去是：花遮柳護(hù)，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如今是：荒煙外，許多城郭，鐵騎滿效畿，風(fēng)塵惡。通過這種方法寫出了時代背景：靖康之難以后，國土淪喪。
下闋和《滿江紅·寫懷》一樣，還是直抒胸臆。先是嘆息百姓的痛苦，后是抒發(fā)自己“當(dāng)共戮力王室 ，克復(fù)神州 ”的志向，希望自己能夠“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等功成名就以后，再回來重登黃鶴樓。
比岳飛的《滿江紅》和《小重山》，可以看出詞人筆法的不同。容易理解賦比興的不同。
《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寫道“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其實(shí)和《滿江紅·寫懷》中的這一段意思一樣：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兩首《滿江紅》的表達(dá)以”賦“為主。
同樣這兩段話，在《小重山》卻寫作“欲將心事付瑤琴”。變直抒胸臆為婉轉(zhuǎn)含蓄，這是"比興"之法，背后有作者深深的寄托。對于景物的描寫，是“興”，以彈琴寄托其志是“比”。這種比興寄托之法，在南宋后期王沂孫等人的詠物詞中最為常見。
比興用得好最有詞的味道。
岳飛也有其任性的一面，如《小重山》中：”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耙话阏J(rèn)為，這首詞寫于紹興七年（1137年）左右。當(dāng)時岳飛曾經(jīng)因不滿于劉光世所部的安排，一怒之下辭職歸鄉(xiāng)，后來趙構(gòu)派人好一頓勸，岳飛才回來。
1141年，岳飛準(zhǔn)備北上直搗黃龍時，又被秦檜召回， 岳飛懇請歸田而居，宋高宗卻以“未有息戈之期”為由不許。但是堅(jiān)決反對和議的岳飛，卻成了秦檜和趙構(gòu)的一塊心病。
紹興十二年（1142年1月27日），終于宋高宗下達(dá)命令：
岳飛特賜死。張憲、岳云并依軍法施行，令楊沂中監(jiān)斬......
一代名將，畢生致力恢復(fù)中原、一雪國恥的岳飛因”莫須有“罪名慘死于風(fēng)波亭。成為了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而一位悲劇英雄。
結(jié)束時，老街依照慣例作《小重山·讀岳飛傳有感》一首：
秋雨蕭蕭未忍聽，故園殘夢里、角聲鳴。殘?jiān)茲u盡月空明，人獨(dú)立、白首憶征程。
塵土與功名，山河渾似舊，不勝情。憑欄長嘯有誰聽，朱弦絕，惆悵曲難成 。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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