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也。知我者希矣,則我者貴矣。是以圣人被褐懷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圣人被褐而懷玉。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我不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圣被褐懷玉。
【注釋】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1),事有君(2)。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3)。知我者希,則我者貴(4)。是以圣人被褐(5)而懷玉(6)。
(1)言有宗:言論有宗旨。
(2)君:主,意即根本、根據(jù)。
(3)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無知,有兩解:一說指人們無知、不了解自己,一說指自己淳樸無知。今從前解。正是因為人們的無知,因此才不了解我。老子所提倡的虛靜、柔和、慈儉、不爭等思想,都是本于自然的道理,本是最易理解、最易實行的,但人們由于被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名、利所誘惑,自然淳樸的本性漸趨湮沒,對這些最根本、最淺顯的道理反而不能理解,故老子感嘆"知者希"。
(4)則我者貴:則,法則,這里作動詞用,意即取法,以?.為準則;貴,難得,可貴。則我者貴:以我(的主張)為準則的難得。
(5)被褐:被,同"披",穿在身上;褐(he),粗布衣服,窮苦人所穿。
(6)懷玉:懷,動詞,懷揣的意思。玉,美玉,這里指精神上的寶物。
【譯文】
我的話很容易理解,很容易施行。但是天下竟沒有誰能理解,沒有誰能實行。言論有主旨,行事有根據(jù)。正由于人們不理解這個道理,因此才不理解我。能理解我的人很少,那么能取法于我的人就更難得了。因此有道的圣人總是穿著粗布衣服,懷里揣著美玉。
我的理論極易理解,也極易實施??上煜氯硕疾荒芾斫?,都不去實行。就像臣必須侍奉君一樣,我的見解也是有源頭的。并不是這些人沒有知識,而是由于不了解我的知識。真正認識我這一理論價值的人極少,按照我的理論行動的人也極希貴。正是由于這樣,所以圣人的外表是極尋常的,其實他們的大腦中裝著極其寶貴的思想。
我的話很容易了解,很容易實行。天下卻沒有人能知曉,沒有人能實行。說話要有宗旨,做事要有根據(jù)。正由于人們無知,因此他們不了解我。了解我的人稀少,以我(的主張)為準則的人難得遇到。因此,有“道”的圣人(的不被了解,恰似)外面穿著粗布衣服、懷內(nèi)揣著美玉(的人一樣)。
【古文正解】
道無所有,行無所為,修無所益,成無所得。
故,知之易,莫易乎道;行之簡,莫簡乎自然。大修若乎無益,大成若乎無得。言之所宗,非宗乎道邪?而恒無物;事之所君,非君乎道邪?而恒無名。大道者,萬物也;萬物者,大道也。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今文正解】
大道沒有形質(zhì),行道沒有作為,修道沒有增益,成道沒有獲得。
所以,求知的容易,莫容易于知曉大道;行為的簡易,莫簡易于任物自然。修行最大卻好像沒有增益,修成最大卻好像沒有獲得。言論的宗旨,難道不是宗法于大道嗎?而大道總是沒有物態(tài);行事的主導,難道不是主宰于大道嗎?而大道總是沒有名號。大道,也是萬物;萬物,也是大道。而大道卻又好像獨立而不更改,卻又好像周行而不歇殆。
【訂正與辨析】
“言有宗,事有君”乃比喻表達法。
“宗”含義不是“祖宗”,而是“宗旨,宗法所在”。此處“言有宗”即“(作者)言論觀點的宗法宗旨所在”。
“君”的含義不是“君主”,而是“主宰,主導依據(jù)”。此處“事有君”即“做事情應當?shù)闹髟字鲗б罁?jù)”。
【引語】
本章流露出老子對當時的統(tǒng)治者失望的情緒。他提出的一系列政治主張,很容易理解、很容易實行,卻沒有任何人理解和實行??磥恚哪且惶字翁煜碌睦硐?,只有他幻想中的“圣人”才能實現(xiàn)。在現(xiàn)實中是無法實現(xiàn)的。他不了解,任何治國方案,都必須適應統(tǒng)治階層的的利益,否則,他們是不會采納,不會去實行的。于是,老子就有了這一篇感慨之論。本章是專對掌權(quán)者而言的,不是對一般人說的。文中的“我”、“吾”等詞,可謂之“道”的人格化。
【評析】
在以前各章里,老子談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學說,例如靜、柔、儉、慈、無為、不爭等,這些都是合乎于道、本于自然的主張。在社會生活當中應當是容易被人們所理解、易于被人們所實行。然而,人們卻拘泥于名利,急于躁進,違背了無為的原則。老子試圖對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進行探索,對于萬事萬物作出根本的認識和注解,他以淺顯的文字講述了深奧的道理,正如身著粗衣而懷揣美玉一般。但不能被人們理解,更不被人們實行,因而他感嘆道:“知我者?!薄Υ?,任繼愈先生說:“他自以為很高明,頗有懷才不遇、曲高和寡的苦悶。其實他唱出的是沒落階級的挽歌。并不是人們不了解他。而是歷史拋棄了他?!保ā独献有伦g》)張松如先生不同意這樣的觀點。他說,“歷史卻并沒有冷落了他。單說先秦時期吧:相傳春秋時的叔向、墨翟,戰(zhàn)國時的魏武侯、顏觸,都曾稱引過他的話;莊子則頌揚他'古之博大真人哉!’(《莊子·天下篇》)以宋研、尹文為代表的稷下學人又繼承了老子而發(fā)展為黃老學派;至于韓非,更有《解老》、《喻老》之作。降至秦后,西漢初年,黃老之學一度居于統(tǒng)治地位。司馬談《論六家之要旨》,實突出道家,而司馬遷《史記》并特為立傳。演至東漢,甚至神化為道教的始祖了。凡此一切,總不能說是'歷史拋棄了他’吧?!保ā独献有Wx》第385-386頁)我們感到任、張二位先生在對個問題的討論中有不同的標準。比如,怎樣才算是被歷史拋棄了的問題。任繼愈先生的意思是,老子在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他提出的政治主張不被人們理解和采納,因而感到政治抱負難以施展,頗有懷才不遇、曲高和寡的苦悶,從這個意義上講,老子沒有被時代所選取。張松如先生則是從老子之后的若干年、幾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去研究老子是不是被歷史所拋棄的問題。所以,任、張二先生的標準不同,觀點上就有了差異。在歷史上經(jīng)??梢砸姷竭@樣的景況,懷才不遇、難以施展其政治抱負的君子們,往往被后世的人們所看重,老子如此,孔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因此,我們的認識是,老子被他所處的時代拋棄了,他的政治主張不能實行;但他又被后世的人們認可,他的思想學說、他的政治主張,有些被統(tǒng)治者接受了、實施了,有些被推向至尊之地,被神化為道教之經(jīng)典。
【補充:微觀認識論】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我的話非常容易理解,措施也非常容易施行。可是天下卻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也沒有人能夠完全施行。
這句話是說,大道至深至奧,卻又簡明易行。“甚易知,甚易行”,是對明道之人而言;“莫能知,莫能行”,是對不明道之人而言。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所遵循的認識路線。世人強調(diào)宏觀認識論,老子強調(diào)微觀認識論。世人執(zhí)著于對外部世界的認識,老子則執(zhí)著于對自我的認識。大道隱藏于自身,只有求之于內(nèi),才能認識世界的本質(zhì)規(guī)律。關(guān)于道的學說,是老子畢生實踐,獨立思考的成果,這一成果很難為世人理解和接受。正因為老子考慮到“天下莫能知,莫能行”,所以為世人留下了不朽名著《道德經(jīng)》以及功夫傳人,使大道之學經(jīng)久不衰,并且越來越為世人所重視。
言有宗,事有君。
宗:世界的本原。言有宗是老子的本體論。人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是受世界觀支配的,一切言論必須以世界的本原為宗旨。君:自然規(guī)律。人類的一切實踐活動必須遵循自然規(guī)律,接受自然規(guī)律的主宰。就自我而言,樸是自我之君,是通過自我修身實踐創(chuàng)造出的真我,也是自然規(guī)律的化身。創(chuàng)造出真我,也就完成了認識的主體由自我向真我的過渡,從而,真我為君,自我為臣。
一切言論要有它的本原,一切行動要服從客觀規(guī)律。這是老子的自然觀。
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圣人被褐懷玉。
我:真我,不同于自我之“吾”。我知:用真我來認知世界。知我:明心見性,認識真我。自我之知是對現(xiàn)象世界的認識,是膚淺的、主觀片面的;真我之知是對世界本質(zhì)的認識,是深刻的、客觀全面的。
這一節(jié)的意思是說:人們沒有真知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不能以真我來認知世界,認識真我的人很少,能夠效法真我亦即用真我來規(guī)范自我的人最可貴。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是因為圣人不執(zhí)著于表面現(xiàn)象而貴在擁有真我。
被褐懷玉:身上穿著粗布衣服,懷里揣著寶玉,說明圣人關(guān)注的不是表面現(xiàn)象而是內(nèi)在實質(zhì)。
本章是老子的微觀認識論。通過自我、真我之辯,說明自我認識是膚淺的,不足以消除自身疾病和社會疾病,只有創(chuàng)造真我,認識內(nèi)在之道,才能真正認識和改造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