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華
一日午后，向來注重修身養(yǎng)性的老李如同往常一樣躺在辦公室內(nèi)的長沙發(fā)上睡著午覺，忽被樓下一陣嚷嚷聲給吵醒了?！疤珱]修養(yǎng)了！”老李不滿地咕噥了一句。究竟是誰在午休的黃金時間擾人清夢？好奇心驅(qū)使老李探頭朝窗外張望，卻見得樓下圍了一群人。
老李忍不住正了正領(lǐng)帶，篤悠悠地下了三樓。
踱到人圈邊，只見胡廠長正指點著那張剛從女篾匠手里買來的新潮涼席向同事們炫耀：“嘖，嘖，好家伙，花了我一百五呢！”
“是啊是??！還是胡廠長想得對，人生在世，是該花錢買個享受嘛！瞧這質(zhì)料與手藝，值！”同事們都七嘴八舌地這么說。
唯獨老李對此頗不以為然：這姓胡的家伙有什么能耐值得你們?nèi)绱巳シ畛校空撐膽{——才初中畢業(yè)；論工齡——比我還短三年呢！不過，最令老李看不慣的還是這位廠長大人的修養(yǎng)實在太差：遠的不說，單是自兩個月前胡家買了臺VCD之后，這一家子幾乎每晚都要“嚎”上三四個小時，竟全然置鄰居們的存在于不顧……這使得住在上一層樓的李家往往到了午夜時分仍無法安然入睡。眼下，又見胡廠長嘴濺唾沫的那股得意勁兒，老李突然產(chǎn)生了該去當(dāng)眾“臭”他一回的念頭。
于是老李打了個哈哈：“胡廠長，可不是我老李賣老資格哦，就這么一張席子，能值一百五？你是被那位賣席子的姑娘當(dāng)猴耍了還不知道哩！告訴你吧，這席子，在國聯(lián)大廈才賣80塊——我女兒就在那里工作?！?/span>
胡廠長還真被老李那不緊不慢的幾句話語說得有點兒不自在了，臉部的肌肉在瞬間似乎有點僵硬的感覺。但他畢竟是位領(lǐng)導(dǎo)，見過的“市面”不少，因此他很快就鎮(zhèn)靜下來，臉上又重新綻放出和藹的笑容，他甚至還過來挺親切地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哈，哈，我說老李同志就會開玩笑嘛?！?/span>
同事們也都笑了：“是啊，是?。±侠钔揪蜁_玩笑嘛?！?/span>
老李自然不愿意被別人看出他在刻意損人……是的，他必須把這“玩笑”開下去。因此，他正色道：“咋？不信？你們親自去國聯(lián)大廈看看不就得了么！”說完，他撇下一伙發(fā)了呆發(fā)了愣的同事，背著手悠閑地上樓去了。
傍晚時分，老李散步歸來，經(jīng)過胡廠長家的門口時，隱約聽到胡廠長在屋子里嚷嚷著什么，聽口氣似乎還挺惱火的。于是，老李悄悄地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將耳朵貼到胡家那扇厚重的防盜門上去傾聽——
原來是胡廠長正沖著他老婆說著話兒呢：“你說樓上的老李壞不壞？這個家伙，明知這涼席在商廈才賣80塊，卻要等我花了一百五之后才講出來……這樣的人，我還能讓他當(dāng)副廠長么……”
“啊呀呀！真是要死了！那個老李啊……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的，枉為一名高級知識分子呢……簡直太沒修養(yǎng)了！”胡廠長的老婆似乎也是忿忿不平。
電光火石間，老李驀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廠里曾搞的那一次民意測驗，據(jù)悉，憑借他的學(xué)歷、閱歷、能力、工齡等綜合條件，老李極有可能坐上即將退休的主管生產(chǎn)技術(shù)的王副廠長的位子……可這下，老李再也沒有心思聽下去了……
恍恍惚惚地，老李覺得胡廠長家的那扇厚重的防盜門似乎正在朝他壓過來，他感到胸口一陣陣發(fā)悶且?guī)缀跻D于呼吸視聽了。他本能地緊緊抓住樓梯上的扶欄，艱難地拖著原本還算矯健的雙腿一級一級往上挪……
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老李竟然發(fā)現(xiàn)門上的那幅對聯(lián)“品節(jié)詳明德行堅定，事理通達心氣和平”似乎正在用鄙夷而且嘲諷的目光盯著自己……他再也支撐不住了——他的雙膝緩緩地跪了下去，幾乎是同時，他哀嚎了一聲：“我他媽的真老糊涂了，這么多年都忍下來了，這回咋就那么沒修養(yǎng)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