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包子購買外鏈
2月20日下午3點,微博網友“未消逝的青春2015”在微博確認:
楊永信網絡成癮戒治中心已關閉。相關工作人員已經調離該科室。
微博截圖
這座千夫所指、本該在2016年就關閉的網戒中心,卻一直未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
去年10月,微博網友@IADSER龍徒發(fā)布微博,稱在臨沂第四醫(yī)院、也就是原網戒中心的地址,聽到了孩子哭喊母親的聲音,聲音凄厲痛苦,完全聽得出這孩子究竟遭受了怎樣巨大的痛苦。
該網友還爆料稱,在2016年8月理應關停的網戒中心,到了2018年10月,仍在正常運轉,只不過是將門口的招牌字樣抹去而已。
新聞截圖
現(xiàn)在,網戒中心終于關閉了。但是,始作俑者呢?就像有人說的那樣:
地獄早已空蕩蕩,楊永信仍在人間。
01
“電一電,就聽話了”
2008年7月2日,央視法制頻道《第一線》欄目播出了一期名叫《戰(zhàn)網癮》的5集系列電視紀錄片。
一時間,為孩子沉迷上網所困擾的家長們似乎是找到了救星,紛紛帶著自己的孩子,投奔這位在他們心目中神一般、日后卻在孩子們心目中鬼一樣的人物——
楊永信
某一集標題,異??尚?/strong>
與楊永信一起揚名的,是他那座所謂的網癮戒除中心,以及他所謂科學的網癮戒除方法。
《戰(zhàn)網癮》早已隨著楊永信的倒臺而被封存,但在某些網站仍能找到蹤跡。即使經過了這么多年,看著仍舊讓人不寒而栗。
某網站視頻截圖
在《少女的耳光與擁抱》一集中,主人公是一名來自黑龍江的女大學生。父母說她網癮成癡,還認為她有精神疾病,連哄帶騙帶到了山東。
在鏡頭里,少女脾氣暴躁,滿嘴粗口,甚至還動手扇父親耳光。
此時,笑得如同彌勒佛一樣的楊永信上場了。他一邊溫柔地拍著少女的肩膀,一邊讓一群孩子扭著少女,把她押進13號室,聲稱要做“簡單檢查”。
視頻截圖
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40分鐘后,少女被攙著走出13號室。楊永信稱她已經恢復正常。在鏡頭前,她面無表情地對父母說對不起,一家人又驚又喜,彷佛日子又好了起來。
最后,女孩還被當做典范,當眾發(fā)表演講,并與父母抱頭痛哭。
一切貌似皆大歡喜。
但13號室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事后,少女出了院,終于在網上發(fā)帖,揭露了當時的一切:
當其他“盟友”把我抬進13號室的時候,當我聽到“嘀、嘀”作響的儀器聲音,和看到一間幾平米大的狹小空間里那張涼冰冰的處置床的時候,我什么都明白了。
我的學識告訴我,這是“電休克”——這就是楊永信口中的簡單檢查,看看我有沒有“網癮”。
她是被電擊后,無可奈何才屈服的。她也根本沒有任何網癮問題,她還是個學心理學的大學生。
在貼吧披露真相的少女
和這位少女一樣,不少孩子都是被父母連哄帶騙或者是強制帶來的。
不僅是網癮少年,同性戀、自閉癥、打架早戀,各種各樣的“問題孩子”,甚至是一些大學生、博士,只要你不聽話,家長就把你送到這里來“改造”。
每個進來的孩子都要先到13號室接受一下“簡單檢查”。13號室就是網癮戒除中心最可怕的地方。
他們會被牢牢捆在一張行軍床上,一個醫(yī)生往他們的手心和手背扎上針灸針,再夾上夾子,夾子通過電線連接著多頻脈沖治療儀。
每個經歷過楊永信電擊療法的孩子,都會提到一個詞:
痛苦。
這是微博網友“未消逝的青春2015”敘述的當時感受:
那種感覺沒法用語言形容,就像一根針在整個右手的肉里翻來覆去的攪。
大腦一片空白,整個右臂都是麻木的,大腦里像是有蟲子在鉆來鉆去,眼前一片煞白,什么都看不見。
這是《戰(zhàn)網癮》紀錄片主人公后來自述的感受:
我心如刀絞,牙齒間仿佛有斷裂的聲音。但是我忍住了,我吐了口氣,我當時馬上就改變了自己所有的主張。
這是《網癮之戒》中,“康復出院”的孩子描述的感受:
就像兩個非??斓腻N子,敲你的太陽穴。眼里邊睜不開眼睛,沒辦法叫,叫不出來。
楊永信志得意滿地在鏡頭前宣稱:
幾千個孩子,都在這張(治療)床上治好了問題。
但是楊永信前后用過的兩款所謂的治療儀,都是不適用于心理疾病的治療的。尤其是DX-ⅡA型治療儀,曾經是治療重度憂郁癥患者的儀器,但當時早已經被各大精神病院淘汰,基本不會再使用。
央視節(jié)目中展示的所謂無害的電擊治療儀
這種電擊治療還會帶來強烈的副作用和后遺癥。
治療時,每個孩子都會有強烈的抽搐、身體不適、作嘔等等癥狀。一些“康復”出院的孩子,描述現(xiàn)在的感受時,用了這樣可怕的語句:
“蟲子在你的頭里咬你的頭?!?/strong>
當他們被攙扶著走出13號室,幾乎每一個孩子都無力反抗,成為一條溫順的狗。
接下來,就是長達幾個月的“治療”過程。
每一個家長都不會拒絕這樣的“治療”,他們覺得孩子“電一電,就聽話了”。
02
毫無尊嚴的集中營
在網戒中心里,接受“治療”的孩子們被稱作“盟友”;染上網癮、走上邪路的被稱作“走偏”;順利“治愈”出院的,被稱作“精品”。
毫無尊嚴可言的稱呼。
然而沒有尊嚴的生活還在繼續(xù)。
盟友在中心只能身著沒有任何口袋的迷彩服,連睡覺都不能脫。所有私人物品都會被沒收。
為了防止他們自殺或者逃脫,網戒中心的窗外都有鐵欄桿,窗戶全是鋼化玻璃,連吃飯的碗勺都是塑料的。
坐在床邊吃飯的父子倆。幾乎所有家庭都是這樣簡陋地解決中午飯的
中心還建立了一套以楊永信為首的金字塔結構。楊永信被稱作楊叔,掌握著最大的權力,說一不二。其余醫(yī)生、家長、盟友組成的班委形成二級結構,專門管理盟友。
孩子在治療中心是不學習的,早上跑步、聽楊永信講點評課,下午就要寫日記。一些所謂的“不聽話”的孩子,楊永信會在點評課上專門點出來,然后扭送進13號室進行電擊。
電擊的理由五花八門,據說有多達86條規(guī)則。比如有這樣一些規(guī)定:
一個人呆在寢室里,違反規(guī)定;
往窗子外看是住院不安心,違反規(guī)定;
起床慢、洗漱慢,違反規(guī)定;
……
盟友每違反一條規(guī)定,就要被畫一個圈,畫滿一定數量的圈就要被電擊。
楊永信還會在課上宣揚自己的成果,比如某某成員順利變成“精品”,又比如自己如何挽救一個家庭,大肆對在場的家長和學生進行洗腦。
這樣的課程,少的時候是兩個小時,多的時候持續(xù)四五個小時。
《戰(zhàn)網癮》節(jié)目中,要上臺“痛哭流涕”,歌頌楊叔的孩子們
碰到一些非常調皮的、反抗特別激烈的孩子,楊永信還有一種叫做“專場”的懲罰制度,等于一天都在13號室里接受電擊。
進去過的人,基本就廢了。
楊永信在鏡頭前笑瞇瞇地承認:
最長時間是電擊了一個多小時,那個孩子終于才屈服、才崩潰。
盟友每日還要吃一定數量的藥品,大多是安定或強效的抗抑郁藥,是連抑郁癥患者都不能多吃的藥物。而在網戒中心里,吃藥的大多數是未成年的孩子。
楊永信還會鼓勵盟友直接互相揭發(fā),也要求陪同的家長舉報自己孩子的不當行為。許多孩子是在點評課上才知道自己被舉報。
所以在網戒中心,你可以看到這種很可怕的景象:
13號室里,一群朝夕相處的孩子,冷漠地將另一個孩子按在行軍床上,聽著他痛苦地哀嚎,無動于衷。
楊永信把這個稱作“招待”。
這里,有人肆意地踐踏著尊嚴、信任感、甚至是生命存在的價值。這不是治療,而是戕害。
在這里根本沒有真正的盟友,他們沒有父母,沒有朋友,他們只能每天絞盡腦汁如何不被電擊,每天對楊叔歌功頌德,每天與父母抱頭痛哭,在這個惡魔面前跪服。
這樣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孩子寫的吹捧楊永信的演講稿
03
被馴服的家長
2009年,央視《新聞調查》欄目就曾對楊永信的網戒中心進行過一次全方位的報道,揭露了不少問題,例如違規(guī)的電擊治療和不合法的收費標準。
但是即便這個節(jié)目播出兩年后,楊永信仍在微博蹦達,吹噓自己的大功大德。
微博截圖,現(xiàn)在已經搜尋不到
底下跟著的,都是一群感恩戴德的家長。
家長們才是這所網戒中心最堅強的后盾。
某公眾號披露的家長言論
不管家長是培養(yǎng)出高材生的知識分子,還是目不識丁的打工者,他們之中的幾乎所有人,進入網戒中心后都會說一句話:我們是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他們覺得自己沒辦法管教孩子,覺得自己沒辦法按著孩子的頭走好路,覺得自己擁有不了一個聽話的孩子。
有個家長說“孩子死了就是一種解脫”
但是楊永信可以給他們。
當孩子在這座中心被電擊、被改造,哭著對他們下跪,對他們感恩涕零,這些家長都感受到了莫大的滿足。
他們的控制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大。
于是,即便孩子接受慘無人道的電擊,即便孩子在中心變得沉默寡言,即便孩子心理遭受了巨大傷害,他們也不管不顧,交著高額的治療費,丟下工作,陪同孩子在這里“治療”。
節(jié)目里露臉表揚的家長
在紀錄片里,柴靜問家長:“你們知道這個治療中心的治療方法是什么嗎?”
他們齊齊搖頭:“不清楚?!?/p>
柴靜又問:“就算是有暴力存在,你們也接受?!?/p>
他們齊齊點頭:“接受?!?/p>
有個家長甚至宣稱:“只要能讓他恐懼一輩子,也不是壞事?!?/strong>
家長的所謂心聲
他們何嘗不是另一群被楊永信馴服的狗?
04
真的關閉了,然后呢?
2016年,官方稱楊永信的網癮戒除中心被正式關閉。但楊永信本人毫發(fā)無傷。
據稱,網戒中心每個月的治療費用高達6000元。一般孩子都要在這里治療至少4個月以上。而且楊永信強制要求家長陪同孩子生活改造,吃喝拉撒睡全在中心。
網戒中心還有各種花樣繁多的收費項目。網友介紹過:
每月一次的大愛流淌,需要購買楊永信寫的書,說是非強制,但卻是必須買的,4本書200元。美其名曰送給親朋好友,大愛傳播。
除此之外還有不定時的罰款。
除了從家長孩子身上斂財,楊永信還出書、四處做演講、做訪問,賺了個盤滿缽滿,生活過得滋潤得很。
楊永信出的書還可以搜索到
2009年,另一檔央視節(jié)目《經濟半小時》播出了一期節(jié)目《網癮少年成了誰的搖錢樹》,通過網戒中心曝光的數據測算,自網戒中心成立以來,收取的治療費用高達8100萬元。當時網戒中心剛剛成立3年。
撰寫過《楊永信,一個惡魔還在逍遙法外》的作者雷斯林,曾遇到過一個試圖逃跑而被抓回去的“網癮少年”。
他光腳穿著球鞋,血從腿上流下來,悄悄的對我說,
“跑不掉的,這個縣城的人都指望這個醫(yī)院發(fā)財,家長住在外面要給他們房租,吃飯穿衣要從他們那里買,誰幫人跑掉就是不讓大家發(fā)財,連警察都不管我,說我是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瘋子。
所以沒人能救我,沒人。”
網友說,網戒中心才是地方的經濟支柱。
楊永信的網戒中心有一只所謂的“別動隊”,是專門用來監(jiān)控出院的學員的。一旦他們透露在中心內發(fā)生的任何不好的事情,楊永信就會稱這人“再偏”,別動隊就會出動,將他們再次抓回網戒中心。
那些勇敢站出來發(fā)出聲音的孩子,無一例外不敢露臉,不敢出聲。
他們怕楊永信,怕家長,怕那個惡魔一般的13號室。在央視節(jié)目中,禁不住痛苦落淚的孩子,不知道她還好么?
楊永信毀了眾多孩子,現(xiàn)在仍舊逍遙法外。據說,他現(xiàn)在還在臨沂第四醫(yī)院門診樓不定期看診,享受自己的生活。
我們不禁要問:
關了網戒中心,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