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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子(六則)

作者:張映姝

錦雞兒花

我摘下鵝黃的一朵

她的微甜,在舌尖彌漫

她的痛,需要分擔(dān)

這鵝黃的一朵,開在托木爾大峽谷七月的正午。我清晰地記得當(dāng)時的情形。那株開了寥寥幾朵花的錦雞兒,枝條上布滿了針刺。這是它在干旱之地避免水分蒸發(fā)的進(jìn)化選擇,也是逃避被食草動物進(jìn)食的智慧之舉。環(huán)境再惡劣,都不能磨滅植物的繁衍之心。土壤再貧瘠,也不能辜負(fù)大地的慈悲和供養(yǎng)。這樣的道理,植物懂,動物也懂,人類這萬物的靈長,懂多少呢。

我輕輕摘下含苞的一朵,輕輕放進(jìn)嘴里?;ò甑娜彳涭偬嗉獾娜彳?,花瓣的清香游走于鼻息……這樣的清香屬于嗅覺。當(dāng)柔軟和清香所向披靡,就可以領(lǐng)略花蕊的神秘了。牙齒輕輕一咬,舌尖微微探觸,淡淡的花粉緩緩漾開。我無數(shù)次想象蜜蜂吸食花粉的情形,也無數(shù)次把自己當(dāng)成一只小小的蜂兒。此刻,我的幸福與它一樣。花粉的味道漾開的并不遠(yuǎn),甚至不能抵達(dá)舌根。它未竟的事業(yè),需要花蜜完成。錦雞兒花蕊的底部,藏著一滴蜜。我把這滴蜜叫作“甜蜜之心”。

我所居住的西域大地,藏有多少甜蜜之心。荒漠之地,駱駝刺盛開,粉紅或玫紅的花朵,小而密,花蕊深處藏有一滴蜜。綠洲邊緣,沙棗花盛開,鵝黃或金黃的花朵,小而密,花蕊深處藏有一滴蜜……它們開在五月,五月就是它們的春天。

這樣的秘密是藏不住的。我這個年齡的人,都有過品嘗甜蜜之心的甜蜜記憶。生活有多苦楚,記憶就有多甜蜜。

說不清這個秘密是哪個小伙伴發(fā)現(xiàn)的。吃駱駝刺花,吃沙棗花,西域大地彌漫的花香進(jìn)入唇齒,進(jìn)入脾胃,成為我們血肉的一部分,一點點地堅硬我們的骨骼和品格,對抗著生存環(huán)境的惡劣和成長的煩惱。

有時候,我會想,或許,這樣的秘密已經(jīng)延續(xù)很久?;蛟S,植物和人,早就達(dá)成一種默契:我給你最甜蜜的,你許我容身之地。這都是我的想象。植物的承受和寬容,讓人汗顏。

甜蜜之心的記憶已經(jīng)封存三十多年,不料,前年,卻以另一種方式打開。在麥蓋提縣恰木古魯克村的巴扎上,一個頭戴巴旦木花紋樣頭巾的少婦,站在擺滿瓶瓶罐罐的攤位后面。我知道那是蜂蜜,是自家養(yǎng)蜂釀出的蜜。她不懂國語。我拉住維吾爾同事請他翻譯。這是沙棗花蜜。我心里一動。這是駱駝刺蜜。駱駝刺蜜?我反問一句。翻譯把我的驚奇看成疑惑,連比帶畫地給我介紹駱駝刺,卻說不清楚。反正就是野地里長的一種帶刺的植物。他總結(jié)道。我補充說,葉片長圓形,灰綠色,厚而硬,花粉紅、玫紅色,中間有一滴蜜,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吃,就為了那一丁點的甜。翻譯睜大漂亮的眼睛,抓住我的手,笑著說:“原來你也吃過駱駝刺花?!蹦歉杏X,好像找到了久違的同志。

盡管家里從不缺蜂蜜,我還是買了兩瓶駱駝刺蜜。一瓶送給母親。最珍貴的,當(dāng)然送給母親,母親何嘗不是一朵駱駝刺花呢。一瓶留給自己,為了長久地保存一顆甜蜜之心。

那個正午,我在烈日下品嘗一顆甜蜜之心。同行的友人知我愛植物,一見花就邁不開腿,便徑直前行。只有許老師停下來,好奇地看著我。我摘下一朵遞給他,鼓勵他品嘗一下。他遲疑著。后面的沈老師問,“什么花?”“錦雞兒花?!蔽疫f給他一朵。他接過豪爽地放進(jìn)嘴里。是不是有一滴蜜?笑容從他清澈的眼睛蕩漾開來。我的《植物傳奇》里沒有寫過錦雞兒花,他說,以后再版時要補充進(jìn)去。談笑間,許老師手中的那朵花,也進(jìn)入唇齒。他的感受,一定是甜,濃縮后被釋放的甜。

我經(jīng)常把錦雞兒的甜和香,傳遞給值得的人。每到錦雞兒花開,我都去附近的山野采摘錦雞兒花。采摘并不容易,烈日下,荒野里,一個時辰就能把裸露在外的皮膚曬得通紅乃至發(fā)黑。更糟糕的是,錦雞兒枝條上布滿硬刺,采摘花朵必然會被刺到手指。戴手套,不利索;用鑷子夾,效率太低。一天下來,也不過摘個三五斤。錦雞兒花期只有半個月,錯過這半個月,就得再等一年了。只是,這半個月,即便是心念已久,也不過是周末兩天可以出行采摘。現(xiàn)實的情況是,就這兩天,也是不能保證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況且是職場呢。

摘回來的錦雞兒花,拈出一撮留下,剩下的放入冰箱速凍。那可是之后一年做鮮花餅的原料。這一小撮,或是澆上蛋液,入鍋翻炒;或是撒入滾水,成清湯一碗,都是美味。

說句實話,我費心費力采摘回來錦雞兒花,又費心費力地做成錦雞兒鮮花餅,自己并沒有享用幾口。每到閨蜜小聚,除了拿手的幾道菜,隆重出場的,就是錦雞兒花餅。這似乎成為我家招待客人的最隆重禮儀之一。蕊每次來,都會竊喜地問,姐,今天有沒有鮮花餅?我朗聲大笑,你來,肯定要做呀。大快朵頤之外,閨蜜總會心滿意足地把特意多做的幾張餅打包帶回去。

今年五月的一天,幾個人路過哈熊溝。山坡上金黃一片。我連聲喊停車,招呼閨蜜去摘錦雞兒花。此地處山中,氣溫低于戈壁,錦雞兒花還未開敗。采了沒幾分鐘,蕊大呼小叫手疼,之后滿懷歉意地說,姐,以后我再不要求你做鮮花餅了。我每次吃得香,從沒想過采摘錦雞兒花這么不容易哦。我真是太過分了。

這個可愛的傻姑娘呀,她還不明白自己的珍貴。高山流水的情誼,與錦雞兒花餅,孰輕孰重?

“她的痛,需要分擔(dān)”。一顆甜蜜之心,能把所有的苦壓榨、提純成甜。


圓貝

圓貝應(yīng)該是我最早養(yǎng)的多肉之一。能吸引當(dāng)時是“肉盲”的我的眼球,引發(fā)我的關(guān)注,必定有特別之處。比如蓮花座的外形,或者沒有言詞能夠描述的幻變色彩,或者與眾不同的葉片。

很慚愧,我已經(jīng)不記得它最初的模樣。很慚愧,眼前的圓貝,被我養(yǎng)護(hù)幾年的圓貝,似乎沒有一丁點兒可取之處。

它像一叢小草,茂密著。最初的“母本”被我養(yǎng)殘了,我剪下頭,密密麻麻插在別的空盆里。之后不久,長得亂七八糟的母株被丟棄,生機無限的扦插苗,被定植于高挑的六邊小盆里。當(dāng)初,我是怎么想的呢。淺棕色的陶盆,配得上它藍(lán)綠色、帶霜的對生葉片。若是葉片變紅,更是樂事,正好應(yīng)和了盆上龍飛鳳舞的“樂”字。

眼前的這盆圓貝,有幾枝高高挑挑的,下面簇?fù)碇蝗?。這是我特意修枝修出來的效果。不修,它可真的是草了。

很明顯,我的圓貝是“獨一無二”的。我一度以為圓貝就該是這樣的。前幾日,不知怎的,隨手在百度上輸入“圓貝”二字,除了著名的臺灣日月蛤,還有一堆圓貝的吃法??邶X生津的我,悻悻添加“多肉”二字,圓貝的圖片不顯山不露水地跳出幾張。有些面熟,有些陌生。那些交互對生的葉片,緊緊地,擠擠挨挨地貼著盆土,真是可愛。有的圖片,葉片是紅黃色調(diào)的,從葉邊的一線火紅,暈染向細(xì)細(xì)的葉柄。一把把迷你又迷你的團(tuán)扇。無端想起小人國,那里的公主用的可是這美美的小團(tuán)扇。

我買回家時,它的模樣定是這其中之一種。只是,這么久了,它一點一點在改變,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我也慢慢接受它的改變,以至于忘卻了它的本來面貌。

燕,你還好嗎?曾以為你早已遠(yuǎn)走異鄉(xiāng),前往那個酷熱的山城,與夫君團(tuán)圓。偶然的場合,從你同學(xué)那里得知,你一直待在這個城市,帶著唯一的兒子。我無法想象你如何度過那段孤苦的日子,更無法接受你們被視為珠聯(lián)璧合的愛情、婚姻分崩離析,不管它以何種理由。曾經(jīng),我認(rèn)為,你與他的結(jié)識、相戀,是完美的貝殼,無縫連接的般配,孕育出的,是閃亮的珍珠。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你,哀悼久遠(yuǎn)的過去,感受著你的疼、你的苦,看著你在一地雞毛的生活中,孕育出另一個更美好、更自信的你。我為你祝福,永遠(yuǎn)。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人,遠(yuǎn)著遠(yuǎn)著就近了。緣深緣淺,有緣無緣,不過是說辭。我們終究是他人的過客,就像他人終究是我們的過客。能夠做到的,唯一安心的,便是珍視當(dāng)下,認(rèn)真度過一起經(jīng)歷的分分秒秒。不枉此生,原是不枉河水般流淌而過的此時此刻。

于此,眼前的圓貝,也是一條淙淙歡吟的溪流。


紅薯葉

中午,參觀富厚堂之前,在一鄉(xiāng)村酒店吃到了紅薯苗。在“曾國藩家宴”酒店,喝“曾國藩”酒,湖南人把名人效應(yīng)做到了極致??可匠陨剑克运?,處處原是如此。席間,有炒藕片、排骨燉藕。正是食藕季節(jié),門前水塘荷葉半枯,風(fēng)儀不存。若是全枯,便另有一番異趣了。上來一盤青菜,想當(dāng)然以為是萵筍葉,有人卻說是紅薯葉。眾人筷子齊刷刷伸向紅薯葉。以前農(nóng)家用來喂豬的,現(xiàn)在是一道上席的菜了。紅薯葉可以降血壓,軟化血管,降低血液黏稠度,好處多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細(xì)細(xì)品味,并無鮮香甘美之滋,亦無苦澀酸辣之味。必是新鮮的紅薯葉下油鍋,加鹽,翻炒幾下出鍋而已。與往日所食,并無二致。

我家里養(yǎng)了三盆紅薯。說養(yǎng)而非種,是因為我家的紅薯是當(dāng)綠植養(yǎng)的,而非農(nóng)家栽種以收獲紅薯的。

曾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水培紅薯的視頻。據(jù)主播介紹,整個紅薯,攔腰部分插幾根牙簽,擔(dān)在剪成兩截的大號礦泉水瓶上,三五天,白色的根須便從沒入水中的紅薯皮內(nèi)萌發(fā)出來。差不多同時,露在空氣中的部分,發(fā)出許多芽點,兩三天就舒展成小小的葉片。主播將長長的紅薯藤固定在墻壁上,蔓延成一幅綠色的圖畫。生活藝術(shù)化,藝術(shù)生活化,民間的詮釋,更有煙火氣息。

紅薯于我,始終是美味,無論何時。童年時代,白菜、土豆、蘿卜老三樣,是新疆漫長冬季的主打蔬菜。紅薯也是秋季家家必備的過冬菜蔬。只不過,紅薯通常是最早吃完的。原因之一,是紅薯不易存儲,溫度高了會發(fā)芽,溫度低了會被凍傷。那時家家戶戶有菜窖,整個冬天的果蔬都存放在里面。需要食用,便掀開棉墊蓋住的窖口,順著木梯下到菜窖里取。菜窖里充盈著一股熱烘烘的腐敗之氣,滿滿一窖果蔬,白菜一兩百棵,土豆兩三麻袋,青蘿卜、胡蘿卜兩三麻袋。蘋果躺在紙箱里,國光、黃元帥、花牛等等,那時還沒有如今人人皆知的紅富士品種。這么多家伙,還有幾捆大蔥、百十頭皮芽子,日日夜夜在這個封閉的幾平方米的窖里呼吸,加上熱氣導(dǎo)致的白菜葉的腐爛,那氣味說不出的復(fù)雜、糾纏??墒?,一說去菜窖取菜,我們小孩子都是滿懷喜悅的,爭著搶著跟父親去。

每次去取菜,母親總是吩咐父親,把紅薯翻一翻,別凍壞了,拿幾個回來。每次,父親總會拿回來幾個大大小小的紅薯。多半是凍了的。凍過的紅薯,放在鍋里蒸著吃,再怎么蒸,凍過的部分都是硬的,甜味也隨之逃逸,甚至變苦。我吃過一次凍紅薯,如嚼木屑,便一口吐掉。母親卻邊吃邊說,還可以吃,可以吃。又從筲箕里翻出一個皮如嬰兒嘴唇般紅潤嬌嫩的紅薯,遞給我,笑瞇瞇地看著我吃。我奇怪,母親為什么喜歡吃難吃的凍紅薯呢?幾年后,我讀到那篇《愛吃魚頭的母親》的文章,眼淚一下涌了出來。我的母親,總吃凍紅薯的母親,被貧窮拖累的母親,和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母親一樣,把能吃的、好吃的留給一家老小,自己碗里的,還能有什么呢。

即便是再精心翻看,紅薯還是凍壞不少。好的時候不舍得吃,凍了的又來不及吃。紅薯實在難以保存到開春。

冬夜里,戶外滴水成冰,屋內(nèi)爐火正旺。姐弟三個圍著八仙桌做功課,父親坐在桌前讀報紙。母親坐在火爐邊忙活,她的手里有干不完的活兒,織毛衣,納鞋底,或者縫縫補補。一家人四季的衣服、鞋子,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屋子里靜悄悄的,筆尖劃過紙張的唰唰聲,翻動報紙的嘩嘩聲,麻線抽過鞋底的嗤嗤聲……這樣的靜,是“鳥鳴山更幽”的靜呀。鐵皮火墻猛然發(fā)出“轟”的一響,饞嘴的小弟抬頭?!皨?,紅薯烤熟了吧?”母親放下手中的活兒,拿起火鉗,探入爐灰里撥拉,鉗起紅薯看看,翻個個,再埋入滾燙的爐灰?!翱炝?,快了。等寫完作業(yè)紅薯就烤熟了?!蹦赣H微笑著答。真的是這樣,當(dāng)我們作業(yè)寫完時,父親的報紙也看完了,紅薯也熟了。母親把一只只紅薯從爐灰里拖出來,滾一滾,抖一抖,裝進(jìn)竹編的小筲箕里。八仙桌上的課本報紙早已收拾利索。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一人一個紅薯。這樣烤熟的紅薯,個頭不能太大,否則烤不透,中間還是硬的。趁熱掰開,一股白氣裹著紅薯的香甜沖出來,整個房間里都是香甜的。小弟猴急,張口就咬,燙著嘴舌也舍不得吐出來,紅薯在嘴巴里倒騰著,然后咽進(jìn)肚里,惹得一家人都笑。

這樣的冬夜場景,在那個艱難的歲月,是一盞燈,照亮我們的貧窮和幸福,苦難和希望。這樣的時光,早已離我而去。我失去的,和別人一樣多。

四月的一天,我把兩個近乎脫水的干癟紅薯,放進(jìn)了冬季養(yǎng)水仙的盆里。完全是好奇所致。沒幾天,干癟的紅薯皮紅潤起來,冒出了很多芽點。水里的生白根,水面上的發(fā)紅芽。那紅芽一簇簇的,三兩天就抽出小小的葉片,葉片是紅色的。有一只原是紫薯,芽點和葉片竟然是濃濃的紫色。

后來,我掐了莖尖,有一小把,清炒了吃。發(fā)了掐尖前后的圖片到朋友圈,友人回復(fù):你家的紅薯苗太不容易了,養(yǎng)眼還要養(yǎng)生。想想也是,有點對不起它哦。

把莖稈分開,分別埋進(jìn)三個花盆里。就讓它們自由生長,成為名副其實的紅薯苗吧。其實,我還有一個心思,想看看它們的根部是否能結(jié)出紅薯。在我的印象里,喇叭狀的紅薯花也是很美的。

如果不開花,它還能結(jié)紅薯嗎?我很好奇。


不死鳥

“看看這盆,葉子邊緣的這些小芽是不是很好看?整整齊齊的,好像一圈蕾絲花邊?!?/p>

“嗯嗯,是花苞嗎?”

“不是哦,這些小芽落到土里,就會生根,然后長成一棵新的植株?!?/p>

“這么神奇呀?!?/p>

“所以,它的名字就叫落地生根,好記吧。這種繁殖方式,就是無性繁殖?!?/p>

“你太專業(yè)了,哈哈?!?/p>

“這幾個小芽已經(jīng)長出了氣根,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成熟了?!?/p>

好為人師的,當(dāng)然是我。驚喜連連的,是基本屬于植物盲的勤。

十月的太陽還是火辣辣的。我們走在樟木頭的街上。這里應(yīng)該是鎮(zhèn)中心,它的氣派曾隆起于眼前這片二十世紀(jì)八九十年代興建的三四層樓棟,以及應(yīng)運而生的家庭作坊、民營企業(yè)。如今,相較于全國各地隨處可見的動輒幾十層上百層的摩天大樓,它卻像個老人,透著陳舊、酸楚之氣。

我輕輕搖動葉片,幾粒小芽飄飄而下。低頭一看,磚地上已經(jīng)密密麻麻落了一層,一些已經(jīng)枯萎,一些委委屈屈地卷著。把它們撿起,隨手扔到有丁點兒土壤的地方,幾個月的時間就能延伸出一片,尤其是在這氣候溫潤的南國。若不這樣,這些小小的不死鳥,在被日頭暴曬的滾燙的磚石人行道上,非被燙死不可。

這是一家已經(jīng)廢棄的花店。隔著玻璃櫥窗,屋內(nèi)空空如也,地板上零落著各種植物的葉片。我能想見它曾經(jīng)的生機勃勃和溫馨、芬芳。這盆不死鳥,和一盆鴨掌木、一盆黑金剛,像挽聯(lián),垂頭喪氣,灰撲撲的,站在店外的臺階上。也許,主人沒來得及搬走,或者,主人沒地方安置,這么高,枝葉撲棱成一片,得安置在哪兒呢。有些植物的天地是窗臺、幾案,比如文竹、吊蘭。有的舒服地在庭院,比如各種月季、玫瑰。有的呢,在人行道邊,比如夾竹桃、三角梅。還有的呢,山野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一個人一個命,植物也是一樣。無所謂命好命痞,適合自己,就是最好的。

我沒有養(yǎng)過不死鳥。媽媽家里是有一盆的。記憶中,它長得飛快,第一次見,母親剛把它栽進(jìn)盆里。鄰居阿姨家蓬蓬勃勃長了一盆,嫌棄它占位置,修剪了一堆枝條,母親便撿回來一小枝。第二次見,長高了很多,估計是缺光的緣故,葉片不大伸展。母親說它皮實得很,讓我?guī)Щ厝ヰB(yǎng)。母親知道我愛多肉,卻不知道我看不上它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它似乎都沒讓我產(chǎn)生特別的好感。

中秋節(jié),回家看母親,看我送給母親的多肉植物。我心底是有小小的心思的,母親打理女兒送的這些植物時,是會想起女兒的,心里會升騰起慈愛、柔情的,這多少會彌補女兒不在身邊的遺憾。母親的落地生根已經(jīng)模樣大變,并不光滑的葉邊凹處,長出一粒粒芽。細(xì)細(xì)打量,每一粒芽,都似一朵綠色的迷你玫瑰,整整齊齊地對稱排列在稍微下卷的葉片邊緣。就是這花邊一樣的小芽,讓樸實無華甚至粗陋的葉片一下氣質(zhì)迸發(fā),飛離了丑小鴨的行列。我撿起落在盆土里的小芽,有的已經(jīng)長出了須根。母親說,回家扔在花盆里,不用管它。

我的確是把它們?nèi)釉诨ㄅ枥?,的確是沒有管它。想管也管不了,因為我出差了,到了這南國。

我沒料到,會在這鬧市區(qū)里與不死鳥相遇,況且是與勤一起。勤出生、成長在兵團(tuán),和我一樣,是名副其實的兵團(tuán)二代。即便是內(nèi)心總有騰飛的翅膀在撲騰,我們也沒想過,真的有一天,我們會背井離鄉(xiāng)安身他處。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說起來很容易,落實卻不是人人能承受的。勤卻義無反顧地走了。如今,勤已經(jīng)在遠(yuǎn)離新疆萬里的這里安家落戶,其中的甘苦,她自己知道,我也能想到。

我更沒料到,站在這里的我,就像一個月前在媽媽家里一樣,一粒粒撿起落在地上的不死鳥小芽。這還不算,我用手在葉片左邊緣一捋,一排小芽就躺在掌心里了,右邊一捋,一排小芽又躺在掌心里了。很過癮的樣子。我讓勤也試試。勤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摘下一粒,滿含驚喜地說,這就是一個新生命呀。她終究不敢像我那樣豪氣地捋一把,只是看著我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花邊捋得一干二凈。我把捋下來的小芽放在稍遠(yuǎn)一點有土壤的地方。只要有土就能活,我說。然后指著十幾米開外一溜瓦房的房頂,看,那一堆灰綠色就是不死鳥呀。

勤的眼睛里,有光亮在閃動。她在口袋里翻掏了一會兒,取出一張面巾紙。十幾粒不死鳥的芽,被小心翼翼地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

我眼角一潤。溫柔以待,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這樣的溫柔,該是與這個世界最深刻的和解。


油點百合

我養(yǎng)油點百合至少十幾年了。

第一盆油點百合,應(yīng)該是搬到西山后養(yǎng)的。那時,還不懂植物,更別說養(yǎng)護(hù)知識了。養(yǎng)幾盆綠植,大多是為了凈化剛裝修過的新房而已。也就是一些常見的品種,長壽花、綠蘿、吊蘭、龍骨、虎皮蘭、橡皮樹等等。大多是從辦公室里剪幾枝,拿回去扦插活的。油點百合,現(xiàn)在回想,應(yīng)該是從母親家?guī)Щ氐姆N球栽種的。

說也奇怪,那時不會養(yǎng)花,花卻沒心沒肺長得壯實。蓬蓬勃勃地綠著,蓬蓬勃勃地開花,蓬蓬勃勃地結(jié)果。印象最深的是那盆長壽花,葉片是肥厚的油綠,動不動就抽出花葶,高舉著。一根綠枝條,一根高挑的花葶,頂著一簇花序。花序由密密麻麻的小花組成,鮮艷的紅,四瓣。我喜歡單瓣的花,秀秀氣氣的。前幾年我在微信上看到芹曬的長壽花圖片,花瓣層層疊疊,花多色復(fù)色,形成花球,我一臉懵懂,不敢相信。這才知道,我養(yǎng)的長壽花是單瓣單色的長壽花,現(xiàn)在花市里已經(jīng)不見蹤跡了。我養(yǎng)的長壽花,是最常見的品種,單瓣大紅,也是花期最長的。一次能開幾個月,經(jīng)常是花序下端的花已經(jīng)干枯,上段的骨朵還在萌發(fā)。把整個花葶剪掉,竟然還能開二茬花。剪下的長壽花枝,隨手插在花盆里,不久就會長成一盆。不小心碰掉的葉片,竟也能生根。

多年后,我迷上養(yǎng)多肉植物,得知不少多肉植物通過葉片可以繁殖新的植株,猛然想起了長壽花,上網(wǎng)一查,果真也是多肉植物之一種。

別的植物也長得好。吊蘭放在進(jìn)門左手的玄關(guān)頂上,垂下的十幾莖枝條掛滿了珠芽,嫩綠、油亮。誰進(jìn)門都會贊美一句,這吊蘭養(yǎng)得可真好。橡皮樹盆小了,枝頭多,葉片厚重,主干承受不起,我便用筷子交叉固定住枝干。

現(xiàn)在,我家的植物也不算少,卻大多是小巧的多肉了。原來的那些,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有搬入現(xiàn)在的房子。那些年,為生計奔波,為自己和孩子的學(xué)業(yè)操心,每天忙得走路都要一溜兒小跑。周末有點空還要給幾十盆植物澆水。父親說,不要養(yǎng)花了,費時費力的,有時間休息一會兒,不要以為自己年輕,你這是透支健康呀。這樣的話,三十多歲的我怎么能聽得進(jìn)去、聽得懂呢。況且,那時的我,打理植物也就是澆澆水而已。

原來的那盆油點百合,時間久了,也沒多大變化,葉片就一直綠著??吹脚柰廖⑽⒙∑穑虐l(fā)現(xiàn)它的莖長大了。之后,它的莖突出來,頂著幾片葉子。我好奇那葉片的稀疏,總以為是缺乏盆土和肥料所致。

終于有一天,我決定給它換個大點的容身之地。無論如何,卻倒不出來。它的莖竟然長滿了花盆,大大小小的莖球糾結(jié)著、擠挨著,見縫插針地爭奪著,盆土幾乎消耗殆盡。我掰下幾個長而圓溜、蒜瓣大小的白色莖球留下,剩余的都扔了。那幾個紫皮的、圓溜溜的、皮芽子模樣的大莖球,也無知無畏地扔掉了。就在剛才,我在視頻上看到一個“大神”養(yǎng)的油點百合,莖球大半外露,紫灰色,頂著幾片葉片,葉片背面也是紫色的,正面油綠,帶著紫黑的斑點。難怪它又叫豹紋紅寶呢。“大神”說,油點百合養(yǎng)成這樣并不容易。的確,它的氣質(zhì)已脫離油點百合僅僅是觀葉植物的層次,而呈現(xiàn)出盆景的效果。

沒文化害死人呀。如果我早些年有這樣的知識,我的那盆油點百合也是奶奶級的了。有些美,是需要慢慢認(rèn)識的;有些遺憾,也是黑暗中的一星燭火,它的光亮,讓你的回望滿是溫情,讓你的前行愈發(fā)明確。

我早就知道,自家的油點百合為什么葉薄色綠幾無斑點。光照不足唄。可是,我始終沒有善待它,把它搬到陽光充足的串臺。我總是覺得,那些動不動就“穿裙子”“攤大餅”的多肉植物,比它更需要光照。

油點百合就這樣“不公平”地活著,活在我的心安理得里。它絲毫不委屈,每年都抽出花葶,開出一串串小小的綠色的花朵。

那花朵的絲絲清香,湊近了才聞得到。


虎皮蘭

前天去單位開會,早到了半小時,便看到同事窗臺上擺放的一溜兒綠植。兩盆朱頂紅,一盆鴨掌木,一盆白掌,一盆金邊吊蘭,一盆綠蘿,還有一盆虎皮蘭。同事不大懂花,看那些植物的委頓模樣,便知所謂的養(yǎng)也就是澆澆水而已。我手癢難耐,便拾掇起綠蘿的黃葉、枯葉,拿起順手的東西松松土。同事見我此番情景,大咧咧地說,想搬走哪盆就搬走哪盆,說得我倒不好意思了。我這毛病啥時養(yǎng)成的,不大清楚。明明是漂亮的小姑娘,干嗎搞得灰頭土臉的?

我也揣摩過自己為啥那么“手欠”,最后歸結(jié)為多年愛臭美的心愿未得到滿足。我這輩子,頭發(fā)最長也只是披肩而已。扎辮子的心思卻是從小就有的。在我的記憶里,童年的女玩伴都扎著辮子,長的如姐姐的麻花辮垂到腰間,跳皮筋時甩搭過來甩搭過去,若是用紅頭繩系出蝴蝶結(jié),美死了。短的就扎個小揪揪,這一撮那一綹的碎發(fā)頭,用五分錢一板的黑發(fā)卡卡著,用今天的審美看,還真不如不扎。可是,幼年的我連這樣的小辮也沒扎過。母親每天天蒙蒙亮就起來操持家務(wù),光是喂飽大大小小的家畜家禽就夠忙的了,豬食得煮,兔子要拔新鮮的草來喂,鵝鴨要趕到水渠里覓食,還有一家五口的早飯。母親沒有時間給我梳辮子,姐姐也沒空搭理我,她得幫母親的忙,況且她引以為豪的兩條大辮子梳洗起來也夠費事的,哪有心思考慮我的想法。我不會編辮子,所以留不成長發(fā)。母親知道我的委屈,一個周末的早晨,要給我扎小辮。捯飭了半天,也扎不好,還揪得我頭皮疼。母親長嘆一口氣說,你這頭發(fā)又密又硬,這邊扎上了那邊溜下去了,扎不成。我號啕大哭,非要母親扎,母親氣得罵我,你這頭發(fā)跟你脾氣一樣,犟得很。

懷孕那陣子,心心念念要生女兒,最好是雙胞胎。憧憬著每天給女兒梳麻花辮,扎上各種美麗的蕾絲結(jié),別上各種美麗的發(fā)卡。美麗的肥皂泡隨著兒子的誕生,無情地破滅了。有一次無意中說起這個遺憾,兒子調(diào)笑說,媽,你還有希望,等著給你孫女梳麻花辮。我一怔,之后哈哈大笑。

同事窗臺上的這盆虎皮蘭,是金邊虎皮蘭,葉片邊緣鑲了一圈金黃的邊。這道金邊,立即讓植株虎虎生威。普通的虎皮蘭葉片狹長,直立向上,深綠的葉片上橫生著點點黃斑組成的斑紋,整個葉片看起來就像上翹的虎尾?,F(xiàn)在,這虎尾帶了一圈金黃的光圈,美觀不說,自帶王者氣息。

我養(yǎng)過的虎皮蘭,是不帶金邊的。它的王者之氣,來自它勇往直“上”的生命力。從一兩寸的單頭小苗,它向上、向上,長過我的膝蓋、我的腰,長過我的胸脯、肩頭,最后超過我的頭頂。它長成了一棵樹。原來的花盆太小,換成了大號的。它的根部長出的子孫,被我一次次挖出來,否則這些沒嘴巴的家伙會把土吃完,把盆撐破。它和那盆龍骨比賽似的,鉚足了勁往上沖。真是奇怪,那時我不懂得施肥,沒怎么施過肥,只是用淘米水澆花,它沖天的勁頭打哪里來的。

每株植物各有自己的命運。我家的那一茬綠植,結(jié)局都暗淡無光。舊房賣了,新房還沒交工,只能租住在別處。這些葳蕤的植物,有人要的送人,沒人要的丟棄,那兩盆高大的虎皮蘭、龍骨,沒人接手,又不忍丟棄,只能搬到姐姐家。姐姐家在四樓,沒有電梯,搬的時候很費了周折。龍骨斷了一根?;⑵ぬm的葉片東倒西仰的,不再直立往上。我把餐巾紙捏成團(tuán),蘸拭龍骨流出的乳白色的汁液。那汁液有毒,不能接觸皮膚和眼睛,我曉得厲害。那汁液不停地流,我的淚也在心里流。這白色的汁液,就是人身體里的血呀。我突然生出恐懼,流完了怎么辦?我又捏了一個大紙團(tuán),緊緊壓住龍骨的斷口,就像手割破后用力按住出血的傷口一樣。虎皮蘭呢,我找出兩根紅絲帶,把七倒八歪的葉片攏成一束,上下各綁一道,希冀幾天后葉片能恢復(fù)到原先的規(guī)矩模樣。

那盆龍骨活了下來,只是丟了精氣神,好像它的生機隨著汁液溜走了。即便新長出了嫩芽,也是歪歪扭扭的,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那盆虎皮蘭,活得也不好,無論我如何期盼,它也不能恢復(fù)原先的模樣。由于捆束,它的新葉片沒有伸展的空間,憋憋屈屈地縮著,它的老葉片也不能獨立地挺直腰桿。這一切,多讓人沮喪。一個垂頭喪氣的人,對著兩盆垂頭喪氣的植物,相看兩不厭并不容易做到。

現(xiàn)在,我的家里還有一盆虎皮蘭。模樣和原先的那盆并不一樣,我也從沒把它們當(dāng)成一家人。葉片緊湊,寬且厚,也帶著斑紋,只是葉片短短的,不及我的巴掌長。它的名字是短葉虎皮蘭,也叫闊葉虎皮蘭。它矮矮地貼著盆土長,極易發(fā)出側(cè)芽。記憶中,我無數(shù)次給它分過根,每次都是把一根模樣周正的小苗,重新栽種在盆里。過不了多久,一個、兩個、三個新芽發(fā)出來,很快長成綠色的、擠擠挨挨的一蓬,抱得那么緊實,你想把它倒出來分根都不大容易。

這盆虎皮蘭是不久前分過根的,我嫌它長得太快,就很少給它澆水。前一陣兒,它的葉片有些蔫巴,像長了皺紋,趕緊給它灌飽了水。這不,給點陽光就燦爛,它立即水靈靈的,從盆土里頂出一個新芽,嫩嫩的綠色。我不由感慨,啥時候才能活得像它一樣明白呢。

原文首發(fā)于《青春》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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