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復旦的書店里看到一本臺灣學者龔鵬程的《近代思潮與人物》,里面有一大篇文章是談錢鐘書的,就在站在書店里草草一閱,龔鵬程說,錢鐘書的研究不當行,就是說雖然他的管錐編里為史記等書列了專題研究,其實假如一個研究史記的專家去看,就會感覺沒什么可以借鑒的內容。龔鵬程說,錢鐘書的書法和詩實在不怎么樣,不應該看到錢鐘書的這個名字就以為他的東西什么都好,反而應該關注一下錢鐘書既然書法和作詩不怎么樣的,為什么還偏偏喜歡用毛筆寫字而且不停地寫詩。龔鵬程說,拜倒在錢鐘書門下的學生不少,但是真正成名成家的不多;黃侃的學生也很多,而且很多學生都在一方園地中有所創(chuàng)獲,其原因在于錢鐘書的研究思路是鉤深稽遠,而黃侃的研究思路是發(fā)凡起例,也就是說,錢鐘書的特點是針對某一課題或者現(xiàn)象或者語句,就能引申生發(fā),利用自己博聞強記的能力,深入闡發(fā),倘若學習錢鐘書的人沒有這樣的能力,只能是畫虎類犬;而黃侃呢,據我來看,所謂的發(fā)凡起例其實就是善于總結,比如他說宋詩用詞有哪些特點等等,都會一二三四列舉出來,這到確實便于學習掌握,也能很方便的進一步闡發(fā)。此外,龔鵬程還列舉了不少錢鐘書文章當中的錯誤,有根有據,頗有意思。
我的看法呢,所謂錢鐘書不當行,其實我感覺錢鐘書壓根就沒想過要“當行”,好像錢鐘書根本就不喜歡當“專家”,他更喜歡當“通人”,如果硬拿著“專家”的思路去套錢鐘書的文章,那簡直就是圓鑿方枘,驢唇不對馬嘴;錢鐘書就是在從各種各樣的著作中探討各種現(xiàn)象,尤其是文學現(xiàn)象,致力于“打通”,也就是他自己說的“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很多人明明知道錢鐘書有這樣的思路和志氣,還偏偏就喜歡用“專家”的思路和眼光來審定錢鐘書,明擺著南轅北轍,說不到一塊去。另外還有一點,錢鐘書身上有著很濃厚的文人氣質,與其說他是在做學問,不如說他是在玩學問,在書籍的海洋里,在學術的道路上,他是自得其樂,所以翻翻管錐編,其實里面充滿了笑話俏皮話玩笑話,他在自己的“偏見”里玩的不亦樂乎,當然了,或許他沒指望有人能與他“同樂樂”。記得趙元任的子女也曾經問過趙元任本人:你怎么就有耐心研究這些枯燥的語言文字呢,趙元任回答說:“好玩?!彼园ⅲ煜伦鰧W問的人,應該記住了,學問做的好壞暫且不論,能不能在學問里自得其樂,才是重要的。如果是拿著做學問的名義,去換取什么功名利祿,我看還是別把自己叫學者,免得糟蹋了學問這兩個字。
關于錢鐘書的書法和詩歌。我翻了一遍錢鐘書手稿集,發(fā)現(xiàn)錢鐘書早期的字體簡直就是小學生水平,后來可能是認真練過了,后期的字跡雖然說不上是優(yōu)秀,但是透著文雅秀氣,看著還是挺舒服的;關于錢鐘書的詩呢,我其實也沒看出有多么好,錢鐘書自評說,病在一“緊”,還是挺恰當?shù)?。他總想在一句話里容納太多的意思,總想跳出前人的窠臼,自討苦吃地自尋煩惱,或許最終的結果也不那么讓人滿意,不過假如錢鐘書沒有把早年那些“艷詩”都刪了,或許人們對錢鐘書詩歌的評價又會是另一個樣子。順便說一下,龔鵬程本人也寫過一本《書法叢談》,不過我看了一下他的字,也不怎么樣,呵呵,文人相輕,我也不能免俗。
關于錢鐘書弟子不怎么樣的問題,其實不是個什么問題,學習黃侃的也未必都能領袖一方。況且學習、仰慕錢鐘書的人多了,但是能向他那樣聰明人下笨功夫的恐怕就不怎么多了。玩學問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學習錢鐘書就能成大家,再說了錢鐘書也是“但開風氣不為師”,好像也沒指望有多少人去學習他?,F(xiàn)在研究錢鐘書的“錢學”聲音似乎比較小了,這也是好事,平平淡淡地讀讀錢鐘書的書,喜歡他談論的話題,就跟著他的思路繼續(xù)延伸,不喜歡呢,大可丟在一邊。至于能不能成大學問家的事情,那也就看各人的努力和造化了。
好多年不弄學問了,在具體的學術問題上,我根本沒有能力與龔鵬程切磋,只有認真學習的份兒。說了這么多龔鵬程的壞話,其實我還是挺喜歡這個人的。他指摘錢鐘書也是緣于喜愛錢鐘書,這一點就為諸多學者不及,如果真的喜歡錢鐘書,就應該向龔鵬程這樣,有學力有膽識。另外,龔鵬程寫過一本《武藝叢談》,寫的深得我心,我是看了又看,獲益匪淺。不過他寫書的速度,好像比我看書的速度還快,這種寫書的能力也讓人佩服。